那道童十岁不到,托着下巴看着空荡的街道愣愣出神。
“小…”阮卿珏本想先从小朋友身上下手,谁知小肚鸡肠的大司命是个大醋缸,丝毫不差地挡在他面前,用那张弃欲专属棺材脸对着小孩儿,问道,“小童,你在这里看什么?”
小童托着下巴,指着京城的方向,“要打仗了。”
两人皆是一愣,那小童衣袖一抖将一块强行拼凑起来的碎玉递给阮卿珏,“他在等你。”
玉石被大司命拂袖扔在地上,来不及捂热便又是粉身碎骨。
“不必了。”
第79章 失衡(十四)
小童并未料到大司命会直接将玉石扔掉,更未料到阮卿珏会毫不阻止地看着他扔。这导致他原本扔下玉石就走人的计划被彻底打破,现在大眼瞪小眼地戳在原地,且不说他打不过阮卿珏,就是打得过他也没那个胆子。
“我想你可以请你们亲爱的道长出来了,长辈唠嗑实在不该让晚辈在中间躺枪,你说是不是?”阮卿珏手掌擦着小童的肩膀而过,他闪了下腰,不觉尴尬地正身微笑。
“我…道长说你们接了玉石才能进去…”小童声音小越来越低。一抬眸一双墨眸竟有一只成了红色。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仲文变了脸色,冲过去捂住他的双眼,谁知怀里的小童身影随之猛地窜了半头多。
“……”
大司命无力扶额,着实不知这两人在做什么。与阮卿珏说清现状,那二货满脸灿烂笑容,推开李仲文在小童脑袋上一拍,随着一声惨痛的哎呦后小童脑袋两侧各长出一只毛茸茸的耳朵来。
“郎郎很久不见,你又来我这里送死啊?”阮卿珏笑得格外仁慈,这死黄鼠狼也是点背,爱整人也就算了,偏偏变出个玉石吓他们,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好在他比较仁慈,就打人个半死。
大司命将人拉回来,盯着小童头上那双蜷缩的耳朵,莫名有种被坑的愤怒。再看那碎了一地的玉石,分明就是一堆暗黄色的兽毛。
这种小儿科的障眼法是个神仙就应该能一眼看破,但怪就怪在他幻化出来的这个东西是阮卿珏最怕的,又是之前那些神挑起事端的工具才让他一时先入为主,丢了智商。
不需阮卿珏出手,大司命已拂袖将小童扇了出去。
“道长!”李仲文看了眼小童又看垂下手没事人似地安抚阮卿珏的大司命,随后又是在两人间来回看。
最终只得是把自己看得头晕眼花,“哎…两位,道长只是只黄鼠狼精,禁不住打啊…”
“无妨,有朋自远方来,先打为敬。”阮卿珏歪头一笑,身形一晃将被大司命袖风扇在墙上的黄鼠狼精拽下来,脖子一握将人倒栽葱按进地里。
一声惨叫后,小童身形完全舒展开,鼻青脸肿地在地上挣扎,“爷!爷!我错了爷!我!哎!我这不是让徒儿来请你们了吗?爷…哎哎哎痛!爷我错了,我真得错了。爷放过我吧。”
“郎郎,放过你,不可能。前面带路。爷要听想听的。”阮卿珏抬脚在他屁股上来了一下,昂首冲大司命笑笑,“儿子走吧。”
第80章 失衡(十五)
阮卿珏的心情看上去特别好,主动抓了大司命的手不说,还笑得越发灿烂。谁知他那只白皙有力的手冰凉无比,抓住他时仍在微微颤抖。
爹…?
大司命本欲问清原委,阮卿珏却没有给他机会,自顾自向前走去,愣是营造出一幅瞎子爹带面瘫儿子逛街的美好画面。
郎郎带他们进了道观,不知何方畸形神仙的画像正冲着门挂着。画卷上的人龅牙斗鸡眼,瘦干身形活像只佝偻着腰靠两脚站立的猴。
不知为何,大司命有了不好的预感。
画像前的木桌上放了个空盘,道童见人进来连忙将手中啃剩小半的苹果放回盘中。
谁知就是这一来一回的动作,竟将刚燃起的三根高香撞断了,断头香在地上又断成数结,滚了一地。
“包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刚才还是孬种抱头求饶的黄鼠狼对着自己道童发横,“你要大司命出来抽你吗?”
本尊,“……”
这画像与本尊对比,怎一个惨字了得。也不知就这么个长得绝对黄鼠狼亲家的白衣人哪里具备执掌生死的能为,要说他笑容可掬,做个财神爷还不错。
阮卿珏看不见画像却放声大笑,毫不给大司命面子。
那名叫包子的道童实则并不胖,反而瘦的好像只剩一块包子皮。他格外认真地看了画像一会儿,手情不自禁地摸到嘴边含进去,“道长,神仙是假的,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
如果世上真得有神仙,那收养他们的道长又为什么会是一只只会吃鸡骗人的黄鼠狼?
“不,这世上有神仙,但人不能靠向神仙祈愿活着,我们一样要依靠自己的双手。何况这世上没有一个生灵是天生无私的,就像你不愿意把最后一个苹果留给神一样,神也不会为了你浪费哪怕一弹指的时间。”郎郎在道童头上轻拍了一下,让李仲文带他离开。
直到目送两人从视线中消失,他从躬身道,“见笑了。爷,你还没向我介绍你的朋友呢。”
“哦,他是…”“空桑,我是他儿子。”大司命扣住他的腕脉,凝神仔细查看。对方除却脉搏比常人快许多外,竟还有一丝莫名的神力在其中涌动,力量越发强大,竟如同准备冲破牢笼的猛兽,在囹圄中胡乱挣扎。
阮卿珏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他面向大司命思索片刻,好像对大司命也没什么可说的,便又自顾自地笑笑。
“郎郎,说说鬼车的事吧。儿子你在这里听着,我先回去了。”
“阮卿珏!”
阮卿珏跟条泥鳅似得突然窜出了道观,大司命百般提防依旧没能把人拦住。而一旁傻站着的郎郎,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被大司命甩出的袖风成功扇飞了出去。
几里外的高山上蓐收与阮卿珏一前一后走着,只是后者神情恍惚,如提线木偶般浑浑噩噩,任由人摆布。
他二人停在一架马车前,蓐收方才回身捏住阮卿珏的下巴,将人拽近些。
“你说只要是神下达的命令就一定会有执行,但我已经很少见你像现在这样乖巧了。”蓐收扯下束住双眼的长带,对上那双没有焦距却不禁脆弱的眼。蓐收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人紧抱在怀里,嗅着他发间的香气,道,“你把红线斩了,可你要是再丢了我该怎么办?”
第81章 失衡(十六)
巴掌大小的河灯逆着河流的流向,流入天界。摇曳的灯火如同遥不可及的星,淹没在湖水之中。
阮卿珏将黑蛇强行系在他长发上的发带扯下来,扔进水中。
啧,娘们儿似得。
他心性无拘无束,就算是条小小的发带也融不下。要不是和黑蛇打赌输了,他才不会让他系上呢。
不过他们打得是什么赌来着?
阮卿珏就着河水揉了把脸,血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下,在河水中氲开。
他看着手腕上一指长的刀伤,愣愣出神。
这是梦吗?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梦,这样的清醒,清醒到可以清晰感受到被支配的无力…
“谁?!”不加掩饰的脚步声顿了顿。阮卿珏将受伤的手收进袖中,警惕地背对着来者。
“阮卿珏,这里的水很脏。”蓐收拨开河边的浓雾,一身白衣不染凡尘。他眉间带着凡人雕琢神像上才有的悲悯,从袖中掏出锦帕,走到阮卿珏面前弯身替他擦去脸上未干的水珠。
蓐收是将军出身,高挑硬朗的身躯遮住阮卿珏看向远方的视线,收敛起杀意的气质温文尔雅,堪比美玉。
他沉声问,“想什么呢?”
我脑子坏了才会告诉你。
“哦,没什么,我就是脑补一下万年棺材脸如何和颜悦色满面桃花地撩人。”袖子湿了,阮卿珏极自然地抬起手抖抖袖子,顺带无巧不巧地用袖子扇了他一耳光。
“……”蓐收眉头皱了下,忍了。
呦,庄稼这是良心发现了?
他垂眸扫了眼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何人有愧于心,何人如此退让。蓐收你当真把我当智障啊。
阮卿珏并未说出口,面不改色地说,“疼吗?”他凑到蓐收面前,笑眯眯地投手给他揉了揉,“让你欺负我,庄稼你个王八羔子…”
一个人没了红线做牵绊,还能多痴情呢?
阮卿珏抬起的手有伤,血蹭了蓐收一脸,被蓐收小心握住。他捏着阮卿珏断指的地方,小小的疤痕无心人看不到,有心人忘不了。
“疼吗?”蓐收的声音有些干涩,阮卿珏敛去笑容,将手指从他手中抽出来“这里是梦里吗?”
“不是。”蓐收沉默着挥袖斥退周身迷雾,几盏小巧的河灯顺着河流被冲到岸上,纸包的花形上只有翻折回去的花瓣上写了字。字迹看上去有点像出自初学者之手,稚嫩无比还歪七扭八,却看得出写得格外认真。
阮卿珏垂眸拾起其中一盏河灯,看过上面的内容后他终于扔去最后一丝淡然,挥不去的疲惫撕扯他仅剩的力气,嘶哑了他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