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贴着陈家的标签,身边伺候的也俱是跟陈家一条船上的人,能在陈家眼皮子底下培养出几个自己的心腹已属不易。且不说骆瑾和心里一直住着故太子妃,就算能感她情深愿意信任她,由于她身边眼线太多,很多事情也不会告诉她。
把自己当做一个单纯的工具、好好地心向太后于她而言能轻松很多。
然而她却走了一条不能宣之于口的路,只能隐忍着、小心着,连关心自己的夫君都不敢光明正大,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摸摸躲在树后打量别人的脸色,从别人的态度中揣摩自己夫君的真实情况。
这又是何苦呢?
乔琬想对曹皇后如此说,可这个问题去年她就问过骆凤心了。
阿凤告诉她情之一字外人哪里说得清,这份爱恋是苦是甜,也就只有曹皇后自己知道。
“你都冒了风险出来,与其在这里蹲我们,不如亲自去看看。”骆凤心看着曹皇后道。
她确定自己和乔琬来的路上没有被人跟着,曹皇后应当是见了宫人搬东西去湖心亭,猜到她俩大概会从这里路过,所以才提前来蹲守。
曹皇后擦了把眼泪静了片刻,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
“我就不去了。”她站起来,表情十分冷静,若不是眼睛还稍有些红肿,乔琬几乎要以为刚刚那一幕是她的幻觉。
“以陛下的性子,晚上的宴会定是会照常去的。他能休息的时间不多,我就不去打扰他了。多谢两位实言相告,告辞。”
她的身份尴尬,乔琬方才不否认就算是实言了。至于骆瑾和到底病到了什么程度,还有多少日子这种话必然不可能跟她说,她也没有为难乔琬非要问个明白。
兰心蕙质又进退有度。
乔琬瞧着曹皇后远去的背影对骆凤心感叹道:“她若不是为情所困,作为对手只怕会相当难缠。”
“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似你我这般已是很幸运的了。”
骆凤心牵着乔琬的手,乔琬回握回去。
曹皇后走后,周围再无旁人相扰,乔琬拥抱着骆凤心,心中五味陈杂。
也不知道窦太医用了什么法子,晚宴的时候骆瑾和看起来果真比中午那会儿好了许多,脸颊红润,目有精光,虽然时不时还会咳嗽,但常进宫面圣的朝臣们都知道,皇上这咳嗽就跟他的头疼病一样,老毛病而已,一到天寒就犯,等天气暖和了就会好起来,无需大惊小怪。
太庙今早已经去祭过了,待到晚间宴前只简单地祭了一下先祖。由骆瑾和率领百官去往挂有渝朝历代帝王画像的凌霄阁敬拜过之后,众人便来回到了含元殿上。
殿中座次已摆放好。渝朝重孝道,骆瑾和先请陈太后落座,而后与曹皇后携手在阶上帝位与后位坐下,待他们三人都到位后,余下诸人才各自按爵位及官品依次入席。
渝朝处于一个凳子和椅子投入日常使用没多久的时期,平日居家还能有凳子坐,到了这种特别正式的大宴场合,大家还是遵古礼跪坐在垫子上。
正因这个缘故,乔琬来了这个世界五年了依然习惯不了这个坐姿,每次需要跪坐的时候就格外难受,而且这些垫子通常也不会是毛绒垫,她想揪毛都没得揪,转移注意力都不行,特别熬人。
好在这次虽然没有毛揪,但她边上还有骆凤心。像她跟骆凤心这样的都是两人共一张长桌,坐得特别近,垂下手来就能碰到另一个人的袖子。
乔琬充分利用了这个距离,垂下袖子将自己跟骆凤心的手都遮掩住,在袖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骆凤心的指骨。
这一招非常管用,起码乔琬自己觉得这一次比之前跪坐的时候好过多了,反倒是骆凤心此时心情很复杂。
在骆凤心自幼年以来受过的教育里,像这样隆重的宴会,每个人都该是庄重的,即便是说笑,言谈举止也不能轻浮孟浪。
而乔琬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摸她的手,就算有袖子遮着也太浪了一些!
她试了下抽回手,想提醒乔琬注一下场合,结果乔琬不但不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生怕她跑了一样。
骆凤心纠结了片刻,放松了力道由着乔琬摸去了。
皇兄说的没错,自己都把人宠成这样了,除了继续宠着还能怎么办?
乔琬不知道自己就是捏个人形解压器还能被打上了浪的评语,她的心思这会儿都没在骆凤心身上。
在她跟骆凤心的对面坐着的正是陈太后的哥哥平襄王,她一边捏着骆凤心的手一边打量着这位陈家的顶梁柱。
陈家之所以敢在朝中这么肆无忌惮,内中倚仗的是陈太后的谋划,外面则倚仗这位平襄王的兵力威胁,看似位高权重的陈太师其实只是这二位的代言人罢了。
平襄王今年六十有二,真担得起一句老当益壮。
乔琬曾在四年前见过他一面,去年又在骆瑾和登基大典见过他,如今是第三次。
四年过去了,平襄王看起来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而这一年里陈太后却衰老了很多,两人放在一起对比着看,还真看不出来谁更年长一些。
平襄王口才还行,他那位夫人却是个棒槌,偏生话还多。夫妇两人举杯敬骆瑾和的时候,平襄王已经说好了祝词,那位夫人不会说话大可以不说了,谁知她思索了片刻,竟说了句“祝陛下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此话一落,殿上明显安静了一下。
骆瑾和才三十岁年纪,这“寿比南山不老松”放到他身上怎么听都不像是个褒义词,尤其是他常年带着病,就更显得别有所指了。
对此骆瑾和没表现出怎么样,呵呵一笑饮尽了杯中酒算是揭了过去,神情看着也很放松。
殿中重新活跃起来。
乔琬的视线从他脸上掠到坐在他边上的曹皇后脸上。
曹皇后下午跟她们分别后回宫重新打扮过了,此时穿上了红黄相间的凤袍,衣袖宽大,衣摆也很长,脸上少有地化了浓艳的妆,比她们午间看到时少了几分温婉,多了一些庄严的气势。
她看向平襄王妃的表情还端着得体的笑容,握着杯子的手却因为用力过猛指节都泛白了。
乔琬收回视线,低声对骆凤心道:“你说她这会儿是不是很想把杯子扔到那个棒槌的脸上?”
骆凤心顺着乔琬的视线望向曹皇后。
曹皇后既已知晓骆瑾和病得很重,再听这话当然会觉得刺耳。也难为她忍得滴水不漏,只放下了杯子淡淡地对平襄王妃道:“舅母难得来京一趟,今日陛下特命御膳房做了许多化康不常见的美食,舅母待会可以多吃一些。”
这便是在嘲平襄王妃话多了,乔琬跟骆凤心知道她对骆瑾和的感情,一下就听出了曹皇后的话外之音。
然而曹皇后话说得轻轻巧巧,比起平襄王妃那个硬邦邦的语气更显得宽和体恤,在其他人看来还真摸不清她究竟是嘲讽还是关心。
其他人感受不清,平襄王妃就更加察觉不出了,乐呵呵地应承了几句,还想再说时被陈太后瞪了一眼,总算闭上了那张叭叭不停的嘴。
在她之下的一张桌子后坐着她和平襄王的两个儿子——长子陈奎,次子陈殷。两个儿子都长得像他们的父亲,虎背熊腰,一看就是练家子的。
他俩后面还有许多皇室宗亲,永安王夫妇也受邀前来,乔琬跟他们夫妇二人的视线对上,两边遥遥举杯,也算是阖家团聚共度除夕了。
这顿饭从戌时吃到亥时,在乔琬腿都快跪麻了的时候终于结束。宴会从头到尾都欢笑不断,这其中有多少真情,又有多少假意,却是无从细究。
但不管如何,旧的一年是平平安安地过了,一切腥风血雨都会在新一年里酝酿。
这夜没有宵禁,只增派了巡防的守卫。乔琬跟骆凤心回到府中,跟下人们一起点燃了全府上下每间屋子的灯烛,廊下的小灯笼也都一个个亮了起来,照的府中灯火通明。
公主府面积不小,之前布置窗花的时候乔琬主要跟骆凤心一起亲手贴了她们自己住的和另外几间常用的房间,剩下很多房间乔琬也是第一次去。
这些房间大多都有一些简单的家具,若是有客人来,打扫打扫便能直接入住。乔琬跟着骆凤心走下来,唯有一间房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房间是新修的吗?”乔琬好奇地问。
骆凤心的这座公主府是在前朝太傅府的基础上翻修的,很多地方都是重新刷的漆,将破败的屋顶更换一下,唯有这一处既没有上新的漆,也没有原来的漆迹残留,看上去就像是未竣工一样。
裸露着的木料还算新,像这样没有刷漆做防腐处理的毛坯屋,如果是前朝遗留的,断不可能还这么完好,只能改做公主府后新建的。
“嗯。”骆凤心道,“原来打算建来堆杂物的,后来去了岷州,也没这么多杂物要堆了。”
东西么总是越住越多,人都不在府里住,也难怪骆凤心这公主府总是看着显空了。
乔琬点点头表示理解,问道:“那这里还要点灯吗?”
“留一盏吧。”骆凤心叫楠竹去取了盏灯来搁到屋子的正中间,然后出来锁上门,等明日灯中油尽火自己便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