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是钟信的家仆, 既然此人对他不重要,那就是对钟信重要。
不多一会儿, 钟信到了,和他一起来的除了先前那名被派去叫他的士兵,再无其他人。
此时已月上中天,钟信大约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的, 只胡乱披了身衣衫,头发都还乱着就赶了过来,可见非常着急。
“于叔!”钟信跨进院门喊了一声,步履匆忙地想要上前查看老于的情况。
骆凤心抬刀抵在钟信的脖子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在钟信的身边,阿柴几乎和骆凤心同时出刀,在骆凤心抵住钟信脖颈的瞬间用刀尖对上了骆凤心的脖颈。
三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僵住了,谁也没动, 骆凤心和阿柴的眼神都很沉稳,只有钟信有些慌。
“你把刀放下,有话我们慢慢说。”他对乔琬喊道。
你的人拿刀指着我家小君还想让我先放刀?!
乔琬在心里“呸”了一下,用刀鞘指着阿柴对钟信道:“你让他把刀放下我们就慢慢说。”
“放下刀。”钟信对阿柴说。
“少爷……”阿柴有些犹豫。
“我说放下刀!”钟信突然崩溃般的吼了一声,不只是乔琬,连阿柴那些手下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阿柴没再说什么,按钟信的意思把刀收了回去。
“好一条忠狗。”骆凤心讥讽了阿柴一句,也收起了刀,但仍旧挡在钟信和乔琬之间,不让钟信再往前走。
阿柴面容平静,并没有因为骆凤心的这句嘲讽做出违背钟信指令的动作,只别过了脸,不再去瞧骆凤心。
钟信没有理会这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他跌坐到院中的石凳上,抹了把脸,疲惫地对乔琬和骆凤心说:“你们放了于叔,让阿柴他们带他走,有什么想谈的我跟你们谈。”
乔琬见骆凤心站在随时可以挟持钟信的地方,于是收刀入鞘,将脚从老于的背上挪开,来到骆凤心身边,任凭阿柴的手下将人搬走。
手下的人走了以后,阿柴来到钟信边上。钟信摆了摆手对他道:“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今晚辛苦你了。”
阿柴对钟信弯了下腰,离开了,却并没有走远,出了院门后找了块石头坐下,面对着小溪静静地等着。
骆凤心将阿柴的动静听在耳里,问钟信道:“这人是怎么成了你家的家仆的?”
钟信正颓然地撑着额头,听骆凤心问起茫然道:“你问阿柴?六年前他受了重伤倒在山里,被我爹所救,之后就一直在我家了。怎么你认得他么?”
骆凤心不答,神色却若有所思,乔琬瞧着她的样子,估计她已经知道那个神秘的阿柴是谁了。眼下钟信还在场,骆凤心既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乔琬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问,虽然她放了老于,但是这笔辱人的账还是要找钟信算的。
她对钟信讥刺道:“钟头领怎么不问我们为什么跟你那位于叔起了冲突?看来钟头领对你那位于叔的人品甚是了解啊。”
钟信苦笑了一下,对乔琬道:“于叔是我家的老人了,这次洪灾要不是他,我也活不成。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杀了他呢?”
乔琬被钟信这副软绵绵的态度气得直冒火,怒道:“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妇女?他连我和殿下的屋子都敢偷摸进来,想来从前没少干过这事!”
“于叔以前不这样……”
“那现在呢,在你们进了千阳城之后?”乔琬质问道。
钟信再次捂住了脸:“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变成这样子,大家以前分明都是老实本分的好人,我们一起抵御盗匪、刺杀贪官,都是过命的交情……”
此时的钟信完全不见了白天在人前时那份冷静和威严,他本就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又没经历过太多苦难,洪灾之前好好地在家当着少爷,跟父亲一起救济乡邻行些义举,日子虽比不上其他富饶州县的公子哥,但在岷州这个地方也还算快活了。
然而突如其来的洪灾改变了他的命运。父亲死后,他因为父亲威望被乡亲们推上了首领的位置,那时候他满腹仇恨,一心想要报仇,每每忆起亡父,都想要继承父亲的风骨,把乡亲们的命运抗在自己肩上,誓要带着乡亲们活下去。
在他看来,攻打千阳城,杀掉坑害了他们亲人性命的贪官应当是一件行侠仗义的义举,可谁知随后而来的一系列问题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原本的计划是大家一起攻占了刺史府,杀了狗官,开仓放粮,大家有了粮食就都能活下去了。然后再让朝廷任命我们自己人为官,这样就不会有贪官欺压百姓。可是、可是进了城以后,大家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钟信双手挡在额前,遮住了自己的面庞,然而他那颤抖的尾音在月光下泛着水光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的状态。
乔琬一点火气上来又下去又上来,最后艰难地忍住了骂他一句“好傻好天真”的冲动。钟信这段日子内心想必很是煎熬,否则又怎么会在两个对他而言几乎是陌生人的面前崩溃到哭出来?
“我其实听过镇国乐平公主的威名,家父曾经接待过往来的游侠,有去过北边的人对我们说起过公主殿下这些年率领戍北军保卫北境、打得那些胡人再不敢来侵扰的故事,家父每次谈起都很是钦佩……”
钟信擦了下脸,看上去情绪稍微缓和了些,只是仍旧盯着桌面发呆。
“你既知殿下为人,又为何不肯信我们,与朝廷和解呢?”乔琬不解道。
钟信抬起头,看向她二人道:“我只问二位一句,如果我让出了千阳城,二位会如何处置于叔这样的人?”
乔琬看了眼骆凤心,骆凤心道:“按律惩处。”
“所以我不能答应。”钟信道,“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朋友,即便他们现在做了一些错事,但他们本性不是这样的。”
乔琬简直要让钟信这句话气笑了,这人脑子莫不是有坑?
“钟头领,他们变成现在这样跟你的纵容脱不开干系,如果你再继续这样纵容下去,他们还会干出更恶劣的事!如果要为他们好,你就更应该及时处罚犯错的人。”乔琬毫不客气道。
钟信摇头道:“不会的,我已经把城里的粮食和值钱物件儿都收拢起来了,每日派粮也亲自看管,只要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不会再干坏事了……”
骆凤心蹙眉:“钟头领,不管是领兵也好、治城也好,只有法度严明、令行禁止才是正道,似你这般不过扬汤止沸,并不能解决问题。”
钟信不吭声,乔琬诘问道:“你为了护这些人要自己继续治理这座城,那你可把这座城治理妥善了?为什么每日总有一些人领不到粮?你们没有统计过城里有多少人吗?”
“那是因为粮食不多了,我只争取到这些粮,如果所有人都发,分到每个人手里的粮就更少了,没几天城里的百姓就会闹事的!”钟信被乔琬逼问急了,大声辩解道。
“哈!所以在你钟头领眼里,只要那些有战斗力的青壮年不闹事,孤寡老幼便无所谓了是吗?我观城中你那些乡亲们吃的可是白米饭,而原来那些居民们还喝着稀粥呢!这就是你所谓的粮食不足?还是你想要追求的公平正义?
你口口声声说贪官污吏欺压百姓,看看你们是怎么欺压城里的百姓的!他们抢过你们的钱吗?夺过你们的粮吗?杀害过你们的亲人朋友吗?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不过是在没权的时候叫嚷得厉害,一旦掌了权,立刻就变了嘴脸,甚至比原来的贪官污吏还要过分百倍!”
钟信被乔琬这一席话说白了脸,他没有反驳乔琬的话,可是接下来任凭乔琬如何劝说也不肯在这件事上妥协,只说一边是自己的熟人乡亲,一边又是公理正义,十分为难。
人是乔琬拿人质要挟请来的,最后还是被乔琬亲自轰走的。
乔琬叉着腰站在院中气得跳脚:“我最讨厌这种傻逼了!上来一副苦兮兮的样子跟你诉苦,你给了他千百种建议他都一副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就是很难很苦的脑残样!不听人劝那他说个屁的苦,浪费别人的时间跟口舌,不如叫他自己挖个坑从早到晚对着坑说个够!”
骆凤心本来也挺烦躁,结果乔琬这一通骂把她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虽然她有点没懂“傻逼”跟“脑残”是什么东西,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罢。
“哎,我刚才就不该轰他走。”乔琬越说越懊恼,“就该让你绑了他,叫城里的叛军拿城换人,让他好好清醒清醒,看看他心心念念保护的这些乡亲们会要城还是要他。”
“那我这会儿就去把他绑来?”骆凤心摩拳擦掌,刚才她就很手痒了,为着大局才勉强忍耐下来,这会儿一听乔琬说想绑人,立刻就想去行动。
乔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骆凤心居然会附和她,而且表情还挺认真,似乎真想这么干。
“哎,我就是说说,犯不着。”乔琬拉住骆凤心,“我给了岑穹锦囊,今日是第一天,再过两天只要他按计划行事,钟信这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梦早晚给他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