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乔琬跟骆凤心从衙署出来,无视跟在她们后面的尾巴,随意在城中转了转,刚好又碰上了先前给她们带过路的那名汉子。
从这人先前的表现来看,乔琬感受到他对她们的态度尽管谈不上友善,但也还未到仇视的程度,她直觉或许能跟他搭上话。
“这位大哥!”乔琬叫住那人,对他行了半礼,问道:“劳烦问一下,您知道前段朝廷派来抚慰赈灾的西督查尉曲昌现在何处么?”
那汉子还了半礼,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冷淡:“曲昌现被软禁在刺史府厢房竹贤苑,没有钟少爷的手信其余人一律不得探视。”
这人的举止行为都很有教养,比起厅中乔琬刚才见过的那些人要强上不少,大概率是个明事理的。乔琬见他肯答话,便想要试图继续攀谈下去。
“听大哥的口音不像是岷州本地人,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地?”乔琬来岷州路上已经找月袖做足了功课,对岷州的风土人情和乡音语调都有一些了解,这人的口音完全不像是这一带的,倒像是北方人。
那汉子好似看穿了乔琬的企图,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乔琬追在他后面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噫,真是个怪人!”乔琬回到骆凤心身边,重新挽起骆凤心的胳膊抱怨道。
“这人好像格外不愿意谈及他的身世。”骆凤心道。
乔琬也发觉了,这人都肯告诉她们曲昌的下落,却连姓名也不肯说,可惜月袖不在这里,不然倒可以让她设法打听一下。
两人正猜测着,忽听城楼上响起撞钟的声音,原本紧闭着的各家各户突然齐刷刷开了门,人群如潮水般涌出来,顷刻间挤满了整个街道,全部朝着一个方向蜂拥而去。
乔琬被骆凤心死死地护在怀里才没有被人潮冲走,待人群过去之后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拥堵过后又空下来的街道显得格外安静,比之前更加令人不适。
方才这一幕太过魔幻了,让她瞬间想起了丧尸围城,那些民众面色蜡黄,好些人形容枯槁,再加上行动也这般诡异,乍一看上去真的和丧尸没什么两样!
她和骆凤心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流露出惊疑之色。
“走,跟着看看去。”骆凤心当机立断,拉着乔琬的手,二人一起朝着城中居民们刚才经过的方向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咳,那个,我还是赶上了今天的更新对不对!(光速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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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千阳城不过京城四分之一大小, 又几乎是城里百姓全员出动,乔琬跟骆凤心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那是千阳城的东北边, 乔琬和骆凤心来得晚,整条街道都被人群堵死了,士兵们正在把人群往外推,让他们排成四列站好。
人群中健壮有力的都争着往前挤,许多妇孺老弱被挤到后面来。
乔琬跟前,几个新跑来的壮年男人上来就把前面的人往外拽, 自己往里挤, 拚命想赶在士兵过来之前挤到前头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被其中一个男人随手拉了出来, 那人看都不看她一眼,把人往边上一推又去拉一下个。
这老妇人看起来应该也是从别处跑了老远来的, 气还没喘顺, 又让这人一推, 眼见着就要跌到地上了。
在这么拥挤的地方摔到地上可不是好玩的,搞不好就得被前面推出来的人踩伤。
乔琬立刻上前搀扶, 却见骆凤心已经先她一步将人接住, 后退几尺把那位老妇人带到了安全些的位置。
“哎哟作孽啊!”那老妇人眼瞧着自己今日是挤不到前面去了,在骆凤心松开她以后便一屁股坐到街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婆婆,你们这是派粮吗?”乔琬蹲下身子平视着那位老妇人问道,除了派粮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全千阳城的人这么疯狂。
“是啊!”那位老妇人抹了把眼泪, 忽然停下了哭声,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瞧了乔琬和骆凤心,疑惑道:“你们二位是外地来的?”
乔琬正要回答, 却见她一骨碌坐起身,激动地问:“你们是朝廷派来的人么?是不是新的救灾粮到了?我们是不是要有救了?”
她问完这些话没再去看乔琬和骆凤心,仿佛生怕得到的是个否定的答案。她颤悠悠地站起来,排去队伍的最末尾,自个儿盯着前方自言自语道:“一定是这样,有粮了,今日一定有粮了……”
“怎么会这样?”乔琬相当惊诧,“千阳城不是灾区,按理说城中百姓不说家家户户,起码大部分人家里都该有个月余的口粮,好一点的人家甚至该存有半年到一年的口粮。从岷州城破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两个月,居然每家每户都出来抢粮食……”
刚才那个老妇人所穿衣衫的料子并不差,虽然不是锦缎面料,但也是斜纹绫衫。穿得起这种料子的一般都是小富之家,不可能穷到每日等米下锅的,可观她的神态,家中应当已经在断粮的边缘了。
骆凤心若有所思地看向人群:“看这样子,钟信那伙人进城以后很有可能挨家挨户搜过粮,把城中所有粮食集中起来了。”
现在看来,必然是这个缘故。
只是令乔琬惊讶的是,她从月袖口中了解过钟信这人的背景,倘若钟信自小生在穷苦人家,会做出这个举措不难理解,通常情况下出身贫寒的义军领导人更容易产生“均贫富”的思想。
可钟信的父亲是福渠县的一名乡绅,家中颇有田产,这就让人有点想不通了。
乔琬顺着人群往前望去,长长的队伍看不见尽头。她从这些人的穿着中很容易地辨认出哪些是城中原本的富户,哪些是城中原本的穷人。这些原本可能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如今都挤做了一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脸上都布满了忧色。
这座城里的状况比她想像的还要糟糕,城中一定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外面看着铁板一块,内里其实已经是摇摇欲坠了,就不知道其他城里是不是跟千阳城有着相同的情形。
乔琬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整理人群的士兵也已经整理到她们这里来了。
以她跟骆凤心两人的装束,站在人群里挺显眼的,装不了路人,况且在她们身后还跟着那一群钟信派来的尾巴,于是便大大方方对来人表明了身份,直说想要参观参观。
那名士兵戒备地盯着乔琬跟骆凤心看了一会儿,又去看跟着她俩的人。
领头跟着乔琬和骆凤心的那两人大概并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反而可能觉得能借此机会让她二人见识见识他们头领的威风,所以并未阻拦,对那名士兵打了个放行的手势。
那名士兵得了命令,放了骆凤心和乔琬通过。
两人沿着队伍的侧面一路往前走,每隔十余人就有两名士兵在队伍左右侧看守着。走了好几个街区,终于看到了队伍最前方。
在靠近城墙的角落里,堆了数百口麻袋,周围守着几百名士兵。钟信亲自坐镇中间,在他前方分了四个摊位发粮,乔琬今日早些时候在议事厅里见过的捋胡子的男人也在其中。
他们派发的不是那种白花花的大米,而是带着壳的稻谷。乔琬观察了一阵,发现了派粮的规律——每名青壮年男子可分得半升稻谷,而老人、小孩与妇人则减一半。
渝朝所用的升比较小,一升稻谷约有八两重,这些稻谷食用前还要褪去糠皮,实际重量会变得更少,约为六两左右。
乔琬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短了,家中也养过奴仆,像这样稻谷,一名壮丁一日可食两升,如今两升降成了半升,而妇人老幼则连半升都没有。
除了稻谷,再无其他物资派发。如今城中的一切商业活动都停了,更不可能有地方买菜,这些稻谷拿回去估计就只能熬成稀粥。日日食粥,难怪大家都看上去面有饥色。
派粮的过程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午后,几百袋稻谷根本不够供应城中这么多人,分至最后粮已经没了,乔琬粗略数了一下,还剩下四五百人没分到粮,包括先前那名被推挤到后面的老妇人在内,几乎都是些老弱病残。
一名士兵上前来高声道:“今日粮已派完,大家明日钟声响后去州府衙署领粮!”
乔琬以为会听见这些没领到粮的人爆发出一阵哭爹喊娘的声音,可是没有,大家木木地呆站着,似乎早就知道会这样。
待钟信等人一走,这些人立刻扑上来跪在地上,发狂似地去捡遗漏在地上的稻谷。
可那能有多少,哪够几百人抢的?
这些人挤在一处你推我搡,没了士兵维持秩序,这些人抢红了眼的时候甚至互相撕咬起来,活像疯狗一般,连之前那名穿着还算体面的老妇人都参与在内,她正骑在一个瘸腿女人的身上掰着那人的手,梳得整齐的头发散了半截儿出来,脸上还有一道被人抓出来的新鲜红痕。
一个过了大半辈子体面日子的人,要丢掉这份体面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起初可能宁愿挨饿都做不出这种事,只有已经到了熬不下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