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琬也不觉得骆凤心会输给郑韦,可是一想到骆凤心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跟人搏命她就很不放心。
“我有点后悔了……”乔琬抱膝坐在门槛上,看着雨水哗哗不停地敲打着地砖,“她先问我是不是担心她的时候我为什么要骗她呢?”
“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后悔了吧!”小白唾弃道,“我觉得她没有在生你的气了,你看她之前还专程给你送乌梅汤。”
乔琬郁闷地说:“可是你看我喊她阿凤的时候她基本都不答应,也再不喊我小碗姐姐了。”
小白:“毕竟你骗了她,连‘小碗’这个名都是瞎编的。”
“这怪我?难道不是怪你没给我准备个身份吗?”一说到这个乔琬就更郁闷了,“人家穿越都是魂穿过来,起步就是什么公主、后妃、将军,再不成也是个小富人家的女儿,老爹还有钱娶个三妻四妾搞搞宅斗。我呢?真身穿来,连个户籍都没有!”
小白理亏,小声哔哔道:“你看我后来不也帮你提供了好些线索找来了这么多帮手嘛……再说你又没见过别人穿越,怎么知道别人就是魂穿了?”
乔琬一脸冷漠:“书上都这样写的。”
小白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拿乔琬那天在张子何城南宅院里对它说过的话回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我看那些没有营养的恋爱的时候偷看我的,多看点有用的东西不好吗?”
乔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她现在很烦躁,迫切地想要揪点什么东西发泄一下,可是外面雨下得那么大,又不能冒着雨去搞破坏,只好薅了薅自己的头发。
梳好的发髻被她抓得乱七八糟,她索性把固定头发的发簪取下,让头发披散下来,反正现在又是风又是雨的,已经不太热了。
那日她莽莽撞撞地钻进骆凤心的车逃过一劫,立刻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仅靠她自己和一个不靠谱的系统太难了。她急需一个保护伞和引路人,而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实在是非常好的人选。
她先前是使了诈才从守卫跟前跑掉的,因此不能说自己失忆,不然骆凤心事后找守卫一问便知。
于是她谎称自己父母双亡,又被一个恶人所骗。那恶人带着她四处行骗,谋财害命,她发现真相后实在不愿再帮那恶人,可那恶人看守她看得很严,她逃不了,只得寻了个机会毒死了那个恶人,求骆凤心千万不要告发她。
更稳妥一点的说法当然是说自己从小就被拐,这样问起家乡的情况还可以全推说年幼记不清了,可当时事发突然,乔琬身上也没有旧伤,实在不像是长期被人利用被人打骂的,只能赌上一把。
骆凤心问起她的姓名,她说自己姓乔,没有正经名字,只有个小名叫小碗。
名字这一段是源于小白跟她说过的话。小白说在这个世界有名有姓的多是城里的女子,乔琬想着城里容易被查到,不如假装是乡下穷人家的女孩儿,没那么好查。
换了是现在的乔琬,肯定能把这谎撒得更周密些,可当时她不过是一个过了二十年生活的普通人,穿越前还在读大学,没有经历过动辄有生命危险的尔虞我诈,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漏洞,就她那双手,一看就不是常年干活的。
骆凤心没有当场指出来,而是把她带回了宫。据乔琬后来猜测,骆凤心很可能是想把她放在身边看看她有什么目的。
乔琬跟骆凤心在瑶泉宫生活了一年,了解到渝朝近百年来每隔十五年就会送出一名公主去北方塞外跟十六胡中的某一部族和亲。下一次和亲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而这一次将会轮到骆凤心出嫁。
这件事在骆凤心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瑶泉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骆凤心身份尊贵不假,可这么个迟早要出嫁和亲的公主,宫人们都怕将来会被她带着一起去出嫁。他们如果好好待在宫里过个十几二十多年,年纪到了还能带着积蓄返乡,要是跟公主一起去和亲了那就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大家都伺候的很小心,既怕得罪公主,又怕跟公主太亲近,将来公主会因为舍不得而把他们带走,只有乔琬肯每日笑嘻嘻地围着骆凤心转,陪她读书玩耍,逗她开心。
大约也是这个缘故,骆凤心明知乔琬身份是假的,却一直没有拆穿她,甚至高兴的时候还会在私底下叫她“小碗姐姐”。
直到有一天乔琬跟她说自己有入仕的打算,她沉默了良久道:“你有自己的志向,我不能拦你。只是你要做官,总不好再没个名字。你既小名小碗,便起个‘琬’字吧。”
说完她给了乔琬一张薄纸,竟是一份做好的公验文书,上面籍贯、家庭成员还有住宅田产一清二楚。乔琬不知道骆凤心是什么时候去给她做好的这份身份证明,许是骆凤心早就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到此时两人尚未反目,乔琬做了官,不能再住在宫里了。骆凤心资助她在京城买好住宅,她也经常散朝后去瑶泉宫探望骆凤心。骆凤心似乎没有对乔琬骗过她有多深的芥蒂,依然会在私下叫她“小碗姐姐”,会跟她撒娇。
可是后来乔琬越来越忙,加上骆凤心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事情也很多,瑶泉宫增加了好些人手,人多眼杂,乔琬不便再去找她。
再相见是骆凤心生母的忌日,那是骆凤心去北境之前两人间最后一次谈话。
那天乔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没有马上出宫回家,而是偷偷绕去了御花园,藏在一座假山里面,等待夜幕降临。
老皇帝嫌在宫里烧纸晦气,下过令对过世的宫妃只准上香不准烧纸。平日也就罢了,忌日这天骆凤心怎么也想给自己的母妃烧点纸钱。
乔琬曾听骆凤心提过她因不想被人发现连累自己宫里的下人们,所以每年忌日总是自己一个人悄悄来这处偏僻的地方给母妃烧纸钱。这一晚乔琬果然等到了她。
乔琬出现的时候骆凤心只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转回视线继续往火盆里丢黄纸扎的元宝。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阴郁,跟平日完全不同。乔琬不知要如何安慰她,便跪坐在她旁边陪她一起烧纸。
“我不想去和亲。”骆凤心突然开口,“从小他们就告诉我这是我的使命,骆家那么多女儿都为国做出了牺牲,我也该和她们一样。”
她默然片刻,又说道:“从前我一直认为他们说得对,这就是我的宿命。我心如止水地过了这些年,从来没觉得怨恨,直到你出现。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忧愁,什么是思念……我这十八年来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恨过!”
“阿凤……”乔琬转过身将骆凤心,双手揽着骆凤心的肩,就像她曾经在骆凤心心情低落的时候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可是这一次骆凤心推开了她。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我、我……”骆凤心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连“我”了好几句,还是没有把下文说出来。她飞快地抹了下眼泪,再说话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中带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冷漠。
“我不想去和亲,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和亲根本没有用,我们每十五年都会送一名公主去和亲,可是那些胡人呢?照样侵扰边关掳我百姓杀我将士!我们越是软弱妥协他们越是得寸进尺,只有把他们彻底打服了打怕了,他们才不敢来犯!”
乔琬这一年里熟读了这个世界的历史,尤其是渝朝的历史,很是赞同骆凤心的话,可问题就是边关将领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次作战人也不比对方少,但就是打不过人家。
长年累月的败仗成了渝朝将士的一块心病,为他们树立了一个十六胡是不可战胜的印象,还未战便先心怯,如此恶性循环,渝朝除了退让议和别无他法。
“我不怕他们。”骆凤心说,“不就是死么,我不怕,比起和亲,我宁愿去北境打仗!只是父皇不会允许的……”
“你真的想去打仗么?”乔琬问道。宫里没有别的适龄公主,而且人家也点了骆凤心的名,这和亲是不可能换人的。然而现在的皇帝却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如果骆凤心能在北境打胜仗,能让皇帝在青史上被赞扬一把,说不定他真会答应。
“你有办法?”骆凤心喜道,“你能让父皇答应放我去北境么?”
“现在离你出嫁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咱们可以这样……”乔琬一边想一边说。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两人之间这方寸大的地方被幽微的火光照亮,隐藏在重重灌木之后,仿佛一座被世人遗忘的孤岛。
“……你只需要这样做,剩下的我来想办法,我会说服陛下让你去试试。如果你能打赢,就不用再和亲了。只是打仗那么凶险,万一战败,你可能会没命的!”
乔琬担忧地看向骆凤心,骆凤心却一点忧虑都没有。
“只要能不去和亲,别的我都愿意!”骆凤心抓起乔琬的手,双眼满是热切的光芒,“你跟我走吧,咱们去北境,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安全。等去了那边,咱们就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同吃同住,一起……”
乔琬不敢听骆凤心再说下去,她抽回手偏过头说:“不,我不能走,我要留在这里。”她还有任务要完成,完成后她还要回去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