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这件事情之后,巫家目前注册在案的观象师只剩下了四分之一不到,还有很大一部分权限都到了政府手里,巫赫和夫人……哎,我一个人撑不起这些,也有些累了,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之后,我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退了休,侍弄侍弄花草,写写书,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景叔……”
“我本来是个弃儿,老爷子看我可怜把我捡回来,一直待我像亲儿子一样。我跟在老爷子身边,见证了这个圈子最辉煌、最灿烂的那个时代。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超脑症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有无数人对观象师趋之若鹜。国家对这种脑部手术管得很严,他们就去黑市里面做,把自己的脑子和芯片绑在一起。这才过去的几十年,最初的那批人基本全死了,连老爷子也死了,我们巫家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为了他们好,到现在我自己也不确定了起来。”
说着,巫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从一边拿出一个苹果,替裴楚慢慢地削着:“见笑了,我也到了喜欢忆往昔的年纪了。”
巫景把苹果削完,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用牙签插着放在了病房边上。裴楚道:“我也累了。”
“你和巫赫都是好孩子,”巫景说,过了一会,他像是要强调什么一样,又说了一次:“你们都是好孩子。”
裴楚苦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我感受不到我和巫赫之间的联系了,他现在怕是又回到了原点。”
“他……”巫景叹气,沉默了半天,“他太善良了。”
苹果吃完之后,巫景走了。第十天,吴苋开始让他接手一些研究资料,偶尔还会派研究人员过来取他的念力样本和脑部扫描资料。裴楚提出来要见巫赫一面,吴苋没有当时答应,只说会尽快安排。之后付清就过来了,跟他说:“巫赫这段时间不太稳定,有一些暴力倾向,我不确定会不会伤害到你。他现在几乎谁也不认识了,你和他做过手术,应该能够感觉到一点。”
裴楚道:“要么让我见巫赫,要么终止我们之间的合同。”
付清似乎猜到了他会这么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让我们准备准备吧。”
第十二天,裴楚能够下床了,但是不能长时间站立。付清给他备了一个轮椅,身边还跟着两个医生,推着他离开了病房。他这家医院让他觉得很陌生,布局也非常大,整个楼层只住了他一个病人,电梯口还贴了大红色的“禁区”两个字。
似乎察觉到裴楚的心情不好,付清主动聊起了一些琐事:“我们现在在B市,这家医院是B市第一医院的特殊住院部。目前大部分患病的观象师都被转移到了这边来,还有一部分留在了J市的疾控中心,也在做同样的治疗。”
“巫赫呢?”
“巫赫在顶楼。”付清推着他进了电梯,他们现在在16层,他按下了28层的按钮,“有件事情,因为你之前伤的太重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裴楚没多少吃惊,“嗯”了一声。付清道:“是那天在机场的事情。你还记得那三个75分钟后爆炸的炸弹吗?蓝野霖死之后没几分钟,我们刚把你弄上担架,拆弹专家刚开始工作,那几个炸弹就爆炸了。巫赫为了救那一飞机观象师和二十几个特警,用了一个巨型的仙境……”
“……一个非常强大、非常出色的仙境,我敢说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多亏了他,那些人的性命保住了,只是344人全部染上了超脑症,已经及时送到了这家医院观察治疗。巫赫因为注射了过多的控制药物,透支了念力,加上又受了刺激,回来之后病得非常厉害……”
付清低头看了裴楚一眼,欲言又止,没再说话。裴楚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连带着伤口边上的心脏也疼。他看着电梯的数字跳到了28,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某种更为柔软温和的情绪。他的爱人是世界上最优秀、最坚强、最善良的观象师,即使经历了那么多黑暗和痛苦,即使给自己披上了最冷酷无情的外壳,他依然愿意用最大的善意去对待世界,对待身边的所有人。裴楚感到很难过,他的眼睛开始泛红了。
28楼没有人,只有一间一间的隔离房。付清推着他往走廊的最深处走,语气有些迟疑:“嗯……巫赫从上个星期起就出现了自残的倾向,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他绑在床上。他有时候会念你的名字,但我不确定他认不认出你。我不能进那个房间,我会让这两位医生跟着你,小心一点。”
裴楚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直接从轮椅里面站了起来,透过厚厚的隔离玻璃看到了房间里面的人。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了,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巫赫的时候,他被关在巫家的二楼,头上带着能够屏蔽外部的仪器,专业性的束缚皮带捆住了他的手脚,被子下的身体布满了伤痕。他几乎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不是真的,付清还在他身边说着什么,他甚至忘了自己身上的伤,迫切地走进了房间里面,又有些胆怯地在床边停了下来。
巫赫似乎在沉睡,胸口平稳的起伏,刀削一般俊美利落的脸被仪器掩盖了一般,露出来的脸颊和嘴唇苍白得像没有生命的雕塑。
裴楚呼吸急促,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手腕。那手腕处带着血痂和淤青,指甲里还藏着不属于他的血渍。裴楚低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很快醒过来了,胸口突然开始大幅起伏,手脚扯得皮带发出吱吱的声响。裴楚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用带上了强烈的命令和暗示的声音说:“别动。”
巫赫挣扎得更厉害了,裴楚温和的念力把他包裹起来,放轻了声音,又说了一次:“别动。”
巫赫慢慢放松了自己的肌肉,有些疑惑地微微偏头,似乎在认真地听着什么。
裴楚的手有些发抖,解开那些皮带,然后替他取下了那个熟悉的隔离仪器。
明亮的光线里,巫赫睫毛颤动,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眼帘,裴楚在他那双深色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脸。而与此同时,属于巫赫的混乱又痛苦的负面情绪如同深海海水一样从扩散,他在焦虑,在悲伤,他听到了无数的幻听,看到了无数的数据,他似乎想要掐住裴楚的脖子,但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声音,捂住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床上把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裴楚用力地按住他,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温和的念力刺入他的大脑,就像他们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巫赫,看着我,巫赫。”
熟悉的桥梁把他们的大脑连在了一起,过多的数据被裴楚分散、疏导。巫赫几乎是瞬间不动了,就这么注视着裴楚的眼睛看痴了,他的左手抓着裴楚的手,抓得用尽全力,手臂甚至还碰到了他的伤口,右手却小心翼翼地擦过他的脸颊,擦过他的眼角,最后轻轻地抚摸了他眼角的泪痣,接着触电一般整个人都开始发起抖来。
“我……我见过你的。”
巫赫哑声说。
裴楚于是露出了笑意,温柔地揉着他柔软的发顶:“嗯,我也见过你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基本上完了嗯,感谢收看。
还有几个番外,还有一些废话,我明天再爬上来讲。
第98章 二三事
01.甩掉男友
重新开始治疗之后, 巫赫一下子变得非常黏人, 恨不得24小时都扒在裴楚身上,一分钟不见如隔三秋, 一小时不见电话打爆。
裴楚为此非常苦恼, 感觉自己谈的不是男朋友而是儿子,他伤还没好全就开始忙得不得了,政府的项目要管, 那么多病人要治, 大受惊吓的裴茹要安慰,还有巫家的那堆烂摊子要收拾, 几乎是24小时连轴转, 晚上还因为伤口问题睡不着觉。
去组里做项目,巫赫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身后,把有异能的实验人员吓了个够呛,生怕他一不高兴来个念力失控;去医院里面做治疗,他在隔离室里面, 巫赫就站在隔离室外面, 什么也不做,就专注地盯着他的背影看;好不容易晚上回了家, 睡觉一定要跟他挤在一个床上, 大冬天硬是热出一身汗,连空调钱都省了。
就这么黏糊了一个月,裴楚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的治疗出了什么问题,让巫赫又起了依赖反应。刚好那天裴茹带着裴父过来, 裴楚忙提出来去老妈家里吃饭,把巫赫也带了过去。
巫赫忘了很多东西,估计已经记不得曾经跟裴茹吃得那顿早饭,跟在裴楚身边乖得如同小白兔,让做饭就做饭,让洗碗就洗碗,看得裴茹全程合不拢嘴,就差直接认他做干儿子了。裴楚于是趁机提议来让老妈带着巫赫出去玩几天,然后连夜把巫赫留在老妈家里,自己开着车溜了回去。
晚上,裴楚终于可以一个人待会儿了。他痛痛快快地把新出的游戏玩了通关,然后一个人霸占整张床,睡前还看了一会最近大火的言情小说,就是睡觉的时候觉得有点冷,半夜冷醒之后才发现自己习惯性地没有开空调。
无奈地起床开了空调,打开手机,想看一眼巫赫有没有来什么信息,才想起来他连手机也没让巫赫带,微信里面干干净净的,只有付清咆哮地问他疫苗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研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