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包括太后、皇帝、亲王、尚书、御史、内监、后宫女眷以及部份随侍人员加上一个小型的戏班子,几千余人狼狈地从皇宫中出逃,一路往西,途中艰难万分,却还不忘摆皇室架子,被路过的城县官吏诚惶诚恐,背后悲愤大骂,大清亡矣。
徐舒和徐陵原本也是在这支逃难的队伍中,两人是戏班子不可或缺的乐师,徐舒的琴音有一种魔力,当听他独奏时,恰似天籁之音,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但徐舒不愿跟着这帮没有骨气的皇室一路逃亡,使了一计,留在了宫中。
老佛爷和皇帝都跑了,宫中乱成一团,太监和宫女自行解散,各谋生路。有些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太监和宫女对未来充满了绝望,上吊服毒投井自杀的,数以百计。
徐舒紧紧抓着徐陵的手,背上古琴,简单地收拾一翻,趁乱从宫中逃了出来。他与徐陵是汉人,又是江苏扬州徐家的后辈,宫中混不下去了,还可以逃往南方的宗族。
然而,逃出了皇宫,却陷入首都城的战乱中,洋鬼子在城内滥杀无辜、抢劫百姓、强奸女人、烧毁房屋,无恶不作,甚至那些传教士们带头行恶,丧失人性,作出非人道的暴行。
徐舒带着徐陵油头垢面的从北京城里逃出来,从宫中带出来的但凡值钱的东西丢的丢,抢的被抢,祖传的古琴被徐舒偷偷深埋在了一个寺庙里的榕树下,只盼着将来有机会回来挖出来。
出了北京城,一路向南行,路途艰难,战火不断,处处设有关卡,冒着生命危险,寸步难行,三个月才出了河北,进入山东。
卡罗尔被一路上的暴行震惊了。未来世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残无人道的人类内战了,不管是哪国人,面对的敌人首先是外星异兽以及被感染变异的地球动植物。他虽然是皇子,却很早就在帝国各部队刷战绩,从新兵往上晋升至将军,击杀的都是异兽。
自从外星异兽入侵地球后,小国界消失,地球按大陆分成四个部份,亚洲的鲲鹏联盟,西欧的圣里格联盟,南北美的斯特林帝国,以及被异兽侵占的非洲大陆。前三个同是人类,有共同利益,偶有小摩擦,都能在谈判桌上和解,绝无可能上升至战争。
人类已经够少了,战争只会消耗人口,不利于未来的发展。人类内战,难道要将地球拱手让给外星异兽?高层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在未来,人类世界前所未有的和平。
再看他所在的这个时代,梦也好,穿越也罢,他坚信这是真实存在的历史,太深刻了。
徐舒的绝望,战火荼毒的华国,与卡罗尔同肤同色的“洋鬼子”,狰狞如兽,肆意地在这片繁华的大地上撒下罪恶的种子。
卡罗尔曾以皇太子的身份,访问过鲲鹏联盟,在华国小住过一段时间,接触的人大多是身居高位的上层人,交往过程中多是彬彬有礼,以贵族礼节相待,所以无法琢磨出华国人对“洋人”特别看法。倒是在网游维瑞克特大陆里,遇到过一些平民身份的华国人,口角之中,会喷垃圾话,话中带刺,谈及历史,更是咬牙切齿。所以卡罗尔在一次口角中,好奇对方话中的八国联军侵华事件,便去翻看历史了。
历史记录毕竟是理性的,一笔带过,远不如此时此刻的深有体会来得刻骨铭心。
他是徐舒,或者说,他共鸣着徐舒的灵魂,所以他忘记了自己“洋人”的身份,全心全意地认同华国人的身份,对“洋鬼子”的暴行,深恶痛绝。
如果此时他有一架机甲,或者有一把激光枪,他就能冲出去阻止战火,然而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历史的见证者。
一间脏乱的矮平房内,徐舒和徐陵靠坐在床上,互相取暖。十一月,天气转寒,两人衣服单薄,靠几个铜板,换取了一间休憩的住房和一床破烂的床被。
“师兄,你后悔吗?”徐陵靠在徐舒的怀里,轻声问。这几个月来,原本白嫩的包子脸,变得又瘦又黄,可怜极了。
徐舒也好不到哪里去,俊逸的模样一去不复返,篷头垢脸,仅一双眼睛清亮。
“后悔没有随太后逃难?”徐舒拉了拉被子,与徐陵贴得更近了。“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跟随太后逃难性命虽暂时无忧,可奴才终究是奴才,当祸及贵人性命之时,奴才总是死在前头,甚至毫无尊严。如今你我即使落迫,却能争上一争,只要回到族中,还有未来。”
“不知这世道将会变成何种模样。”徐陵叹息。从怀里摸索了下,掏出一个灰色的布包,神秘兮兮地献宝。“师兄,看。”
“这是何物?”一路向南,他们的行李都没有了,想不到师弟居然还藏了一件东西。
随着布包展开,露出了玉质温润的雕章,小巧玲珑,通体素白,印身的饰纹像一只瑞兽,壮硕饱满。徐舒惊诧,如此玉质上佳,充满灵气的玉雕印章不可能是徐陵的,但为何会出现在徐陵手中。
太后皇帝逃亡时带不走大量珍宝,宫中大乱,平时被贵人珍藏的宝物,自然被哄抢一空。他没想到徐陵居然也“偷”了件宝物。
“你——”徐舒瞪眼,想骂,却被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看得软了心。
“师兄……我错了,可是……”徐陵扁了扁嘴。“这东西是一个太监逃跑时,经过我们身边,从他行李里掉出来的,我就捡了。我没偷宫中物件,绝不会去偷的。”
徐舒这才缓和的表情,摸摸小孩子委屈的脸蛋,轻声说:“既然如此,便收着吧。”
“嗯。”小孩儿蹭了蹭徐舒的大掌,像只小狗。“师兄,你说这印章雕的是什么神兽?我琢磨了许久,也辨不出来呢。”
“我看看。”徐舒接过玉雕印章,仔细辨认章上的雕纹。
整体形状像一只羊,大头上有一对弯曲的角,牙齿外露如虎齿,眼睛却长在腑下,身上有一对短肥的肉翅,长长的尾巴绕身一圈。
“这是……饕餮?”徐舒皱眉。
“饕餮?”徐陵惊讶。“那不是凶兽?”
说着把印章扔到一旁,不敢再摸。亏得他以为是瑞兽,天天揣在怀里,宝贝得不行,生怕丢了。
徐舒摇摇头,捡回印章,道:“饕餮虽为凶兽,最早在西周时,多雕在青铜器上,为祭祀鬼神或求佑福除不祥之用。你看这件章雕,饕餮面目并不狰狞,嘴角上扬,威武不失仁慈,雕者心中怀善,凶兽亦能成仁兽。”
“饕餮贪食又贪财,也算仁兽?”徐陵嘀咕。
“贪食贪财也需要真本事,不是?”徐舒笑道,“它的这种寻宝能力与生俱来,故有人喻饕餮为瑞兽。”
徐陵接过徐舒递还给他的玉章,不断地翻看,听师兄这么一说,觉得这玉雕的饕餮越发可爱了。
“收着吧。”徐舒道。
“嗯。”徐陵将它重新包起来,贴身放着。
精神一放松,突然感到眩晕,眼前一阵朦胧,欲醒来却挣扎不出,连灵魂都似沉沦了般,仿佛穿过了一道长长的时光隧道,到了另一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前世和兄弟
冬雪融化,大地回春。
三月三,两个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出现在扬州城外。
这两人正是从北京城逃出来的徐舒和徐陵,历经千辛万苦,费了半年多,终于活着来到了扬州,回到了家乡,望着高大的城门,两人喜及而泣。
国已乱,民不聊生,到处是逃难者,守城的士兵挡了一批批南下的乞丐。徐舒用仅剩的几个铜板,获得了进城的许可。当回到年少时的宅子,见到了亲人,抱头痛哭。
生活暂时安定了,但这片东方大地的战火越演越烈。辛亥革命、袁士凯称帝、北洋军阀、国民革命——直至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中国与日本矛盾暴发,日本全面侵华。
那个时候,徐舒已是知天命之年了,他一直未娶,同徐陵也未婚。两人自北京逃难回来,父母虽接纳了他们,宗族的长辈却以他们为耻,长期不与他们来往。徐舒并不在乎,他只愿与徐陵一起,有个安身之所即可。
可是战火连年的中华大地何处是安家之处?
徐舒五十一岁,徐陵四十七岁,他们一直住在一起,同床共枕了三四十年却未曾越雷池一步。
对此,卡罗尔是佩服徐舒的,身边躺着思慕的人,竟然能做到柳下惠坐怀不乱之境。呃,他的华国语在这个“梦境”里得到了空前绝后的提升,什么七言五言古诗,那叫一个信手拈来,只要徐舒会的,他都会,连弹古琴这么难的手艺,他不敢说融会贯通,也懂了七七八八。
日军入城了,大家族逃得逃,移民的移民。徐家也难逃一劫,几个留过洋的后辈,带着族中的重要族人和大量财宝逃去了南洋。徐舒和徐陵一直留在国内,父母去世后,便去了上海,缩在贫民区,苟且余生。
他们已经年过半百,对未来毫无幻想,只盼着晚年能相安无事地伴到死亡。偶尔徐舒会弹一弹父母留下的古琴,编些曲子,卖给百老汇。收入虽然微薄,但能维持生活。
徐陵摩挲着手中的玉雕印章,这枚雕有饕餮的印章已伴他有三十余载了,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么多年,遇到很多危险,总能安然躲过去,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徐陵隐隐觉得是这枚印章上的瑞兽给他们带来了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