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轩辕的感情,是君臣,是战友,是兄弟。他和后,是同伴,是亲人,是灵魂的依靠。
后疲惫了,他便安慰他,后心如死灰,他就鼓励他,不弃不离,然而,后病倒了,他束手无策。
那是一个雨天的下午,两人在租来的小院里,边喝茶边下棋,正在撕杀之时,后手中的白子突然掉落,整个人僵硬了般,撞向棋面,乱了棋面,撒了一地的棋子。
“后!”赤震惊地扶住他,绕到他身边,把他抱在怀中。
后靠在他的胸膛上,气息微弱。
赤忽然心慌意乱,后之前有过同样的情况,突然昏倒,但很快就会醒来,可是这一次不同,后额间的神植图腾在渐渐地淡去。
神人身上的图腾如果淡化,便代表神力的流失!
“赤……”后伸出手,赤快速地握住,与他十指交缠。
“我在。”赤颤抖地回应。
“我……恐怕不行了。”后虚弱地道,“我……要随轩辕去了。”
“别说傻话,我们是神人,只要力量不消散,能活很久很久。”赤贴在他的耳边,安抚他。“你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我们回山洞生活一段时间,陪陪轩辕。”
后轻轻地摇头。“赤,这次真不行了……我的身体中过毒,虽然通过沉睡化解了体内的毒素,但是……仍然受到了损害,已经撑到极限了……”
赤瞪大眼睛。
毒?
还是那个毒吗?
那个可怕的毒,不但夺走了轩辕和其他神人的性命,现在连后的性命也要夺走吗?
“不会的,你的体质特殊,一定不会有事。”赤抚摸他苍白的脸,盯着他额间的图腾淡化,消失。
“赤,我……还没有寻找到轩辕……真不甘心啊……”后低喃着,眼睛里含着泪水。“我要是走了……留你一个人……可怎么办?你这么……笨……”
赤紧紧抱住他,亲吻他的眼睛,吻去他眼角的泪。“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对不起啦……”后喃喃。“我真的……撑不住了……这个身体已经达到……极限了……”
“我带你去看大夫!凡人的医术高明,他们一定能解开那个毒!”赤抱起后,准备出门,后阻止了他。
“赤!”他用尽全力地高呼。
赤停下动作,紧绷着脸。
“陪陪我……我想躺一会儿……”后轻声说。
赤听话地把他抱到床上,两人一起躺着,后靠在他怀里,呼吸微弱。
“赤……你要寻到我和轩辕……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后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赤把脸埋在他的发丝里,不敢动,就这样静静地守着他。
窗外的天空,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不知过了多久,赤睁开眼睛,抱着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后。
他的心,空洞洞的,他的眼睛,冰冷冷的,他的神情,木木的。
他小心翼翼地整理后,为他穿上最精致华丽的衣服,像宝贝一样地抱在怀里,走到院子里,手臂上冲出一道金光,很久不曾出现的金鹏忽在出现,尖锐的叫声震耳欲聋,它扇一扇翅膀,刮起了飓风,城里的人们惊慌失措,高呼妖怪,东逃西窜。
赤抱着后,跃到金鹏的背上,褐色的长发随风飞扬,金色的眸子灿灿生辉,异族人的外貌,让底下的人们越发觉得他是妖怪。
他面无表情,无情地睨视众生,金鹏展翅一飞,腾空而起,冲向高空,瞬间消失在天际。
回到昆仑的悬涯洞穴,赤把后放在轩辕的怀里,一起封在石晶棺内。
他趴在石晶棺盖上,透过石晶,痴痴地望着里面的两人。他们的身体虽然已经死了,却一直没有腐烂,也许这是神人的独特之处。
这样也好。
他可以一直陪伴着他们。
一个人的生活,是孤独的,空虚的,寂寞的。
“后,明天我们去猎一头……”赤倏地没了声音,转头看向身边的空位置。
火堆熄灭了,他却视若无睹。
后不在了啊。
赤失落地望着石晶棺。
又过了数年,赤决定不呆在山洞了,他打开石晶棺,割了后和轩辕的一缕发丝,和自己的褐发一起,编织成一条辫子。
长长的辫子里,杂夹着黑色的发丝。
他低头,虔诚地亲吻他们的额头。
不管多么艰辛,他会一直寻找,找到他们的转世。如果他们忘了,他就让他们想起来,如果他们失去了神力,他就想办法让他们恢复神力。
赤骑着金鹏,离开悬崖,往人类的城池飞去。
一年、两年、三年……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一百年、二百年、五百年……
他的脚步,踏遍了神州大地,遇到过无数的凡人,却没有从一个人身上感应到属于轩辕和后的神力波动。
那些凡人,只是凡人,他们庸庸碌碌地生活着,麻木地被统治阶级压迫着。战争,让他们流离失所,饥荒,饿殍遍野,封建礼教和制度,戕害、压抑人性。他们的文明,看似高于原始社会,却不知,整个会社依旧遵循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赤冷漠地行走在人群之中,看尽世间百态。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脚步。
神人终究不是真神,他的身体,在慢慢地走向衰老,他的神力渐渐地减弱,已经无法压制和供养几十个神兽了。
他逐一释放神兽,让它们回归大自然,那些神兽依依不舍,在赤决绝地注视下,发出悲凄的叫声。
赤斩断了自己与神兽之间的契,放它们自由。
然而,神州已是凡人的天下,妖兽也好,神兽也罢,或居于昆仑山,或归于大海,隐藏得无声无息。
赤伪装成西域来的商人,像凡人一样生活在市井之中,人们对他的发色和眼睛,没有像过去那样惧怕,但也不会给好脸色。
他毫不在意,像一个真正的商人,与达官闲贵做生意,接触着不同阶层的人们,期盼着轩辕和后会在这些人之中。
偶尔在夜间醒来,望着明月,他捧着杂夹黑发的辫子,质疑着。
后和轩辕,真的会转世吗?
人的灵魂,真的永生吗?
他们……还会见面吗?
或者,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程,他将孤独地走完一生。
为什么……要让他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这样孤独寂寞地活着?
太阳升起,赤恢复情绪,继续寻找。
为了延长寿命,他尽量不使用神力,最后一个驱使兽被他释放了,他抬头望着天空,金鹏恋恋不舍地打着转,发出凄厉的叫声。
“一定还会再见,小鲲。”
赤在心中默默地发誓。
几千年,悄然而逝,赤拖着有些衰老的身体,见证了洋人扛着枪炮,轰破了华国的大门,凶残的侵略者,烧杀掳劣,无恶不做。
这片神州大地的最后一位帝王被赶出了皇宫……
人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岛国的侵略者,贱踏着华国的尊严。赤虽对凡人没有多少感情,却也不允许他们被侵略者残忍地杀害,这片土地,从大荒时代起,就属于轩辕,他不允许这些人亵渎轩辕的土地。
只要他遇上了侵略者,就一定让他们全军覆灭。
次数多了,绝望的人们看到生的希望。冥冥之中,一定有神明在保佑着他们。
赤用了太多的力量,两鬓斑白,行动力也大不如前,以为自己快不行时,突然有一天,感应到了一股强烈的神力波动。
他疯狂地奔跑,头顶是侵略者的轰炸机,他不顾一切地跑到了那个发出神力的地方。
然而,当他到达时,看到的却是被轰炸破烂的房屋残骸,以及……一滩血……
在哪里?
在哪里?
后和轩辕在哪里!
他明明……明明感应到了轩辕的神力!
赤重重地跪在血水里,揪着辫子,亲吻缠在里面的黑色发丝,又喜又悲。
后没有骗他,他们的灵魂不会灭亡,他们确实会投胎转世!
只是他们的神力,削弱了,无法让他觉察到,除非突然爆发,才会引起他的共鸣。
死寂了数千年的心湖,在这一刻重新泛起了涟漪,甚至是波涛汹涌,他激昂着,兴奋着,发出原始的高吭叫声。
他充满信心,继续寻找轩辕和后的转世。
北方没有,西方没有,南方没有,东方……也没有!
直到侵略者被赶出这片土地,新的政权建立,人们终于解放,赤却再也感应不到轩辕的神力了。他不死心地一遍一遍地翻找,足迹遍布了整个神州大地,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轩辕和后的影子。
他失望之极,想继续寻找,却遇了麻烦。新建立的政权宏扬破四旧,立四新,他虽是地地道道的华夏人,却褐发金眼,他的身份受人质疑,他不得不远离凡人,重返昆仑之颠的悬崖洞穴中。
拖着有些衰老的身体,他躺在石晶棺上。
后和轩辕遗体上的神力渐渐消失了,他们的身体终于开始腐化,如今,他们已成为了一堆白骨。
赤透过棺盖,痴痴地盯着两具相拥的遗骸,幻想着哪一天,自己的遗体也能躺进去,和他们一起,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