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真希望,对方能一直不要走啊。
“先吃点东西吧?”黑洛弥试探地戳了戳袖子里的那个小鼓包,“藏在里面不憋得慌吗?”
用你管。厄西没好气地想。
没多久,外面飘来了一股香甜的味道,饿了两天的厄西肚子立刻就不争气地叫起来。
黑洛弥看着那只白色诺诺兽磨磨蹭蹭从袖口探出了一个头,它默默看了一会儿桌上的甜点,又默默扭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红眼睛里充满了控诉和谴责。
“这可不是在诱惑你屈服,而是赔罪,表示我的歉意。”黑洛弥目光含笑,用手轻轻掰了一小块小蛋糕,递到对方面前,“尝尝吧,很好吃的。”
***
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两顿。
在一口气把两天份的口粮都补回来后,厄西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吃别人的嘴短,厄西态度自然和缓许多,但为了防止这家伙又溜得没影,他还是紧紧扒着对方的衣服,蜷成一团挂在他身上,只露出两只小眼睛,无声地瞪着黑发青年。
相处了这么久,就算无法直接对话,但对方大概要表达什么意思,黑洛弥也能感觉到的。
他轻轻抚摸着趴在胸口的白团子,讪讪道。
“我不是故意要躲着你的,只是……”
只是……我怕又会伤害到你。
但这种话,就算说了,对方也不可能理解,所以黑洛弥抿了抿嘴,最终只是轻叹了口气。
“你还想离开吗?”他垂着眼,轻声问道。
厄西眨了眨喏喏兽圆圆的小眼睛,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黑洛弥心底还是泛出浓重的苦涩,他几乎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听到自己继续说道。
“……好。”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手指的颤抖,他悄悄收回了手,只是静静注视着那只小魔兽。
——如果你现在就想走,我可以立刻打开禁制,让你安然离开。
——我可以立刻恢复你的真身,甚至让你重新拥有原本的力量。
——这一切对我而言都很容易,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
——无论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之后又要去做什么,我都可以无条件地帮你达成。
他应该这样做的,他也应该这样说的,他已经自私地把这个人扣留了这么久,他已经明白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但所有的话涌到嘴边,最终还是变了模样。
“现在的你还是太弱小了。”他说,除了低垂的睫毛遮住了渐渐变得暗沉的眼眸外,温柔而耐心的口吻一如之前。
“在你能一个人离开之前,能不能留下来,再继续陪陪我?”
***
黑洛弥也不记得,这种情况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正如那些伪神残破的神识所说——就算你吞噬掉我们,只要你还思念着他,渴求着他,我们就能与你共存,永远不会消亡。
他对此曾不屑一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不得不开始承认:的确是这样的。
然而等他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时,他已经无法保持心神合一——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分裂成了两个个体。一个清醒而理智,就算无论如何煎熬和痛苦,也始终恪守着自己的底线,坚决不再去打扰那个人的生活;一个却偏执而黑暗,无时无刻不在蛊惑着他引诱着他,让他不顾一切地将那个人重回拉回牢笼,据为己有。
就如同白与黑,光与影,天使与恶魔。
两种念头在心中不断交战,最终演变成两种人格的交锋。双方同出一源,此消彼长,谁都奈何不了谁,只要他对那个人的爱意永远不灭,这种灵魂的折磨和挣扎,就永无宁日。
但这一切,那个人并不知道。黑洛弥想。
所以那个人并不知道,他在自己的恳求下,又同意留下来继续陪伴的决定是多么危险。
黑洛弥其实很厌恶自己的卑鄙,但他却又控制不住内心的欲念。每当夜幕降临,那些伪神残存的神识就会纠缠他的灵魂,他们鼓动和诱惑他将那个人再次锁在这个世界里——为了这个世界不会走向灭亡,也为了他能永远得到他。
同这些邪恶却充满诱惑的念头斗争,每次都会耗费黑洛弥极大的精力,虽然他每一次都在最后关头遏制住了行动的邪念,但他并不能说自己理智的那一方就是赢了——他还是没有让那个人立刻离开,斩钉截铁结束掉一切的决心,他始终都未能真正做出决断。
因为……真的太难了。
理智与情感,克制与欲望,哪怕他已成为了万人之上的主神,这依旧是个无解的命题。
***
黑洛弥内心的挣扎,厄西的确一无所知。
他同意继续留下来,除了觉得对方说的有几分道理外,也有一点来自心底真实的意愿。
——他总觉得,不能就放着这个人一走了之。
其实他并不是个爱心泛滥的好人,也没无聊到插手别人的生活,而且身为喏喏兽,除了蹭吃蹭喝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但莫名其妙的,厄西就是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不仅要留下来,还应该让他别再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惜据厄西的观察,对方好像真的和外界毫无交流,更没见着有什么朋友。但对方住在自己的宫殿里,或许过去应该是和自己有过交情的,如果真是这样,他倒是很愿意带对方一起走。
按照厄西的计划,反正这个世界也没主神,他大可以把这边的灵魂全都掳走。只要对方的身份不是关乎到这个世界运转的核心,比如世界之子什么的,完全可以和他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有了这种念头,厄西的态度就更热络了几分。“和自己一起走”的第一步,当然就是先离开这个冷清清的宫殿,所以厄西有空就咬着对方的裤脚拼命往大殿门口拽,疯狂明示——
——喂,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啊!走嘛走嘛!
可惜那个人似乎只当他是在玩闹,并没有在意,这让厄西真是很挫败。
可恶,这具身体也太不方便了。厄西不止一次郁闷地想。要是能变回人形就好了……哪怕能说句人话也行啊!
此时的厄西,压根不会想到——
自己的这个愿望,在不久后居然就实现了。
***
那原本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因为晚饭吃得太饱,后来又被对方撸毛撸得太舒服,厄西很早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的月亮还明晃晃地挂在天空,夜色如水,繁星满天。
厄西觉得有点口渴,便从床上滚下来,一蹦一跳去门外找水喝。结果刚走了一半,就听到了古怪的声音。
声音是来自大殿旁的议事厅,模模糊糊的,间或夹杂着类似东西碰撞的动静,厄西屏气凝神听了半晌,确定不是幻觉后,便悄悄朝那边溜去。
那个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厅,除了他第一次和那个人遇到的时候,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厄西滚到门边,探头朝里望去,随即吓了一跳。
借着窗外投映进来的皎洁月光,他看到那个人半跪在大厅正中的主座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冷汗不住从额头淌下,一只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另一只手则死死抓着身前的座椅,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脱力倒下。
喂喂,这是怎么了??
心中蓦地一紧,厄西立刻飞快地跑过去。不过他刚贴到那人身边,还没来得及爬上他肩头看看情况,原本仿若被梦魇困住般浑身颤抖的青年,突然转过了头。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很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他伸手轻轻在厄西头上摸了摸,勉强扯出一丝生硬的微笑。
“我没事,你快回去休息吧。”
——喂,你真的没事吗?
厄西“嗷呜”叫了一声,轻轻咬了咬对方的手指。黑发青年的身子似乎抖了一下,他低垂着头在原地沉默了半晌,突然伸手把厄西抱了起来。
青年的手冰得像寒冬的雪,厄西强忍着没有躲开,还直接趴伏下去,希望能用体温暖暖他的手。那个人突然轻笑了一下,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没有之前的虚弱感,而是像拉出绵绵糖丝的蜜糖,轻柔而缠绵。
“虽然这个样子是很可爱,但困在这么弱小的身体里,会很不舒服吧?”
什么?
厄西还没来得及解读这句话的意思,那个人掌中突然迸射出夺目的光辉,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包裹住厄西的身体,隔着幽蓝的光芒,厄西看到那个人眼底氤氲开鲜艳的血雾,他勾起嘴角,对着他微微一笑。
“我来……解放你吧。”
体内蓦地升出一股暖流,随着身体的腾空,源源不断的力量灌注进这个幼小的身体中。被胀破撕裂的感觉让厄西浑身战栗,就像被按进水里的人,他在这股压顶的力量中几近窒息,拼命地想要寻找一个让自己释放的出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是一直封闭着自己的玻璃罐突然被打破,当厄西因痛苦发出嘶吼时,却意外听到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后背突然接触到了冰冷的地面,他本能地撑起身体,随即清晰感受到了手掌按在地上的触觉。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目光从手移向手臂,又从手臂扫过自己的全身,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