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又一次杀了厄西?
难道所谓的“前世”……不仅仅只有一世??
更多的黑暗记忆向他敞开,更多的光影画面在黑洛弥眼前浮现。一次又一次的,每一次都在圣光秘境中,每一次都是身负重伤的银发魔族和表情漠然的黑发圣子,每一次……都是毫不留情地一剑毙命,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为什么?!”他听到那个人曾经这样大喊,“这一次,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你还要杀我?!……”
“这是神的旨意。”他听到“自己”无情的声音,冷酷如没有喜怒哀乐的天神,“你的存在,即是原罪,我只是代行神旨,惩戒你的过错。”
不。
不……
不!!!
停下!!!!!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真的进入幻境,去阻止“自己”对那个人扬起圣剑,但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血淋淋的一幕幕不断上演,却无能力为。
——他什么都做不了。
——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刺穿厄西心脏的每一剑,也都深深刺进了自己的心里。心脏仿佛破开了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黑洞,阴冷的风源源不断地灌进来,冷得他五脏六腑都冻结,冷得他完全再回忆不起温暖的感觉。
到底还有多少次?
他到底亲手杀过厄西多少次?
那个人……还记得这一切吗?
记忆纷杂,光影缭乱,那一幕幕就像最尖锐的钢锥,在黑洛弥脑内肆虐翻搅,几乎将他逼疯。
哭嚎女妖们发出雀跃的欢呼,她们已经发现了——这个人原本坚不可摧的精神防护,此刻已千疮百孔,不堪一击。她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钻入他的灵魂深处,在那里,潜伏着她们在任何人心中都从未见过的最隐秘最黑暗的记忆,只是远远嗅到从那段记忆中飘散出的绝望而疯狂的气息,她们就已垂涎不已,心驰神往。
***
黑洛弥看到,眼前的画面又一次出现了变化。
这一次的记忆重塑,耗时比以往都要漫长,当画面完全稳固下来后,他头一次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圣光秘境,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金色-大厅。
他环顾四周,看到在大厅中央,矗立着一个由三层结界构筑成的巨大“鸟笼”。
这是……哪里?
第110章 噩梦(下)
黑洛弥站在原地, 他困惑地打量着那座由层层结界和神术禁制“编织”而成的巨大“鸟笼”,里面传出浓郁的神圣气息,很像是圣殿的手笔。
突然,黑洛弥听到有说话声从里面传来。
“……已经两年了吧。”
黑洛弥微微一惊。
——他不会认错的,那是……厄西的声音。
他绕到“鸟笼”的另一端,果然看到了那个人。刚才黑洛弥就感觉第三层结界中央的空白位置像是有人生活的痕迹,没想到真是如此。
和之前记忆中看到的一样,此时的厄西是魔族形态,他穿着单薄的白色衣袍,盘腿坐在铺着厚厚白色绒毯的地上, 银色的长发自肩头垂落,一直迤逦到地面,如瀑般披散开来。在他身后, 有人正用金色的梳子将那些散开的头发仔细梳理, 间或用小巧的剪刀把分叉的发梢给剪去,动作细致而温柔。
“具体来说,是一年零三百三十天。”那个人温和的回应道。
“居然都这么久了……”厄西幽幽叹了口气,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迷茫。听到身后传来的头发修剪声, 他微微垂下眼睫。
“直接帮我全剪了吧。”厄西突然说, “剪成短发,和你一样。”
身后之人的动作立刻顿了一下。
“为什么?”那个人问,“这样留着其实很好看,全剪去太可惜了。”
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厄西的音调瞬间高了起来。
“好看?”他的声音甚至有几分尖锐, “让谁看?你吗?黑洛弥,你是把我当成关起来的金丝雀了吗?!”
“对不起。”黑发青年立刻道歉,听得出他十分紧张,“厄西,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多想。”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空气沉默得近乎沉重。
良久,终于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份压抑的沉默。
“我不想在我难得清醒的时候,再和你争吵。”厄西说,“我就问你一句话——黑洛弥,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再给我一点时间,厄西。”黑发青年避重就轻地说,他重新梳理起那人漂亮的银色长发,动作轻缓而温柔,“你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了,一切都在慢慢好转,不是吗?再过一阵子,你就能恢复正常了,我保证。”
“正常?”银发魔族凉凉一笑,“什么叫做正常?不再陷入记忆混乱,不再对你大喊大叫,不再求着让你杀了我——你是不是认为,这就是‘正常’了?”
那个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手捋起一缕银发,依照厄西所希望的那样,用剪刀轻轻将它剪断。
“不正常的人是你,黑洛弥。”厄西沉声道,“再这样拖下去,根本毫无意义。”
“咔嚓”一声,一缕被剪断的银发掉落到白色绒毯上。
“你还活着,这就是意义。”
厄西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抬起手臂,出神地看着紧扣在手腕上的灰色链环,以及链环上系着的银白色锁链。
“活着吗……”他喃喃低语着,不知是说给对方的听的,还是单纯的在自言自语,“我已经不是为自己而活了,而是在为你而活。这一次和以前的99次其实也没什么差别,甚至还更糟糕——我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很久,身后才再度响起剪发的声音。那个人的手依然很稳,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连声音都是无懈可击的平静。
“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黑发圣子说,“我会让你活下去的,谁都不能再夺走你的生命,无论是我,还是你——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厄西。”
银发魔族没有再说话。
他蜷起膝盖,双臂抱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那一小片白毯地面,表情空白得像一张白纸。直到那个人终于帮他剪完了头发,并把散落的碎发全部清理完毕,厄西才像回过神一样,凝滞的血眸重新恢复了几分光泽。
“这样可以吗?”那个人绕到他面前,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一面银镜,照给厄西看。
这是厄西第一次看到自己剪短发的样子,还是觉得有点新鲜的。但这种新奇感只持续了片刻,就被一种无言的心酸和沉重的抑郁所笼罩——他看到,镜子中的人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他的眼眸暗淡无光,不再有年少意气风发时的神采,眉宇间也早没了往昔的傲气和锐气,哪怕是舒展眉头,也显得心事重重,死气沉沉。
——才仅仅过去两年。
不,还不到两年,他就已经变成了这种毫无生气的样子。充盈在这里的神圣之息已渐渐开始洗去他的天赋技能,就算有朝一日他能活着离开,也根本无法再返回魔族,毕竟失去了力量后,树敌颇多的他完全没有自保之力,除了黑洛弥这里,他根本无处可去。
而且在世人眼中,他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根本没有人会想来找他,很久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他还活着的,唯有黑洛弥一人而已。
他最想逃离的人,最终反而可能是唯一能收留他的人,这是……多么的讽刺和悲哀啊。
厄西怔怔地盯着那面镜子,良久,他才缓缓移开了视线。
“黑洛弥,”他突然问,“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枚水晶挂坠吗?”
黑发青年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当然记得。”他说,“那是你在我二十岁生日时,送给我的礼物。”
“下次你来的时候,能把它带来吗?”厄西仰头看着他,“我突然很想看看。”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收起镜子,把圣子白袍高高的立领扯开,从脖子上摘下一枚冰蓝色的挂坠项链,递到厄西面前。
“你现在就可以看,给。”
厄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看看那枚挂坠,又看看眼前的黑发圣子。
“你一直都把它戴在身上的吗?”
那个人点点头,嘴角流溢出一丝怀念的微笑:“这是你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
“然后你就一直戴着它,一直戴了十五年?”
“嗯。”
厄西眼中闪过几分异样的神色,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有很多话要问,但最终他还是重新闭上了嘴,沉默地从那人手中接过了那枚挂坠项链。
那枚挂坠是一颗清澈的蓝宝石,呈水滴状,和厄西以前见过的“女神之泪”极为相似——这也是他当初会买下这条项链的原因。但因为过去的事,他又总觉得这条神似“女神之泪”的项链并不会真正属于自己,和黑洛弥关系变好后,他就将它转赠给了黑洛弥。
“为什么突然想看这个?”他听到那个人问。
厄西用手轻轻摩挲着那枚蓝宝石,感觉上面还带着那个人的温热体温。他慢慢攥紧手掌,将那枚宝石牢牢扣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