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张口就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最喜欢吃的是糖醋排骨,最喜欢穿运动鞋,明星……明星我记得你喜欢那个短头发的,就是那个李什么春,你那个时候还像学人家剪头发,书……”
她还没说完,就见沈绘轻轻摇了摇头。
沈母的语气一下子小了下来,“……难道不是吗?”
“我喜欢吃糖醋排骨,是因为你煮菜不爱放油放盐,基本上没什么味道,猪肉和鸭肉都有一股很重的腥味,鸡的话你爱做白斩鸡,偏偏不爱去鸡油,只有糖醋排骨算是味道比较正常的菜,事实上我来S市之后,口味一直偏咸偏辣,跟我同寝室的川妹子很吃得来。”
“我喜欢穿运动鞋,是因为你觉得我脚大,总爱给我买小一码的鞋子,除了运动鞋,其他鞋子都很挤脚,走路不方便,平时上学跑跑跳跳,其他鞋子走不了两步就疼得厉害……”
“至于明星,你还记得那张我贴在墙上的海报,其实是你的学生补习的时候带来的吗?因为你一直不准我追星,我用复读机偷偷放了一张JAY的磁带,被你发现以后,你直接把复读机给我砸了,然后又怪我糟蹋了两百块钱。”
沈绘说着,莫名觉得鼻酸。
那些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事情,再度回忆起来,才发现原来伤口从来没有愈合,只是结痂了,藏在其他的疤痕下面,就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很多事情沈绘不说,沈母自己都忘了。
她想要反驳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想要道歉,又觉得脸上发烫,怎么也说不出对不起那三个字。
沈绘从没盼过一向强势的母亲能给自己道歉。
她只是看着有些无措地她道:“你看,你说爱我,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你觉得我离开S市是叛逆,到底是我叛逆,还是您的掌控欲太强?”
“我只是不想做一个泥娃娃,被你捏成你想要的样子。”
第48章 觉醒&窥探
沈母一直回到酒店,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沈绘的一番话,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她做了将近三十年的贤妻良母,自认为一直尽职尽责,没有人比她做的更好,拿出来放到任何地方,都让人挑不出一点的毛病来,如果不是两家长辈身体尚算可以,她也没有遇到特别贫苦的学生,说不定感动华国的节目她也是能上的。
但她的女儿却告诉她,她这三十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其实不过是感动了自己而已。
她就像是大冬天里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浑身都是冰的。
朱韵和蒋悦出门逛了一天的街。
朱韵出国多年,如今是第一次回来,蒋悦虽然说的一口好中文,但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识到华国的城市,两人跟个土包子似的,在S市的商城里转来转去,大饱了眼福。
回到酒店的时候,朱韵累的路都走不动了,打开门就只想趴在床上,躺一会儿再说。
谁想到,刚刚开门,就见到临着窗户的那张床上,坐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没有准备的她被吓了一大跳。
随即才看清楚是沈母。
“回来了怎么不开灯,一个人坐在那儿发什么呆呢?你不是说今天去找绘绘谈谈吗?你们俩谈的怎么样?”
她打开灯,看见转过来的沈母,还想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沈母是个很注重面子的女人,从她非要沈绘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去见从M国归来的好友就知道,不管在家里有多狼狈,受了多少气,至少在外人面前,她永远要求自己保持着光鲜亮丽的模样。
别的不说,至少在这一点上,沈绘母女俩还是挺像的。
不管在家里有多咸鱼,外人见到的永远都是风风光光的那一面。
但此时,出现在朱韵面前的沈母,表情颓唐,眼神空洞,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几二十岁一样,如果说先前她看起来最多三十几岁的样子,现在的模样到和她的实际年龄比较匹配了——甚至更老一些。
朱韵坐过去,担心地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是冰的,冷的厉害,于是赶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她的身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韵啊,你说我做人是不是做的很失败?”沈母忽然问道。
朱韵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疑惑地道:“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沈母苦笑了一下,自嘲地道:“我以为自己是个好母亲,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女儿,我以为自己是个好妻子,但绘绘告诉我,我的付出其实只感动了自己,而我的丈夫和我丈夫的亲人,根本就没有把我所做的一切,放在眼里,我不明白,这么多年,难道我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一点价值都没有吗?”
她回来想了很久,脑子一直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大脑里敲钟一样。
沈绘的话太重了,重的像是将她五十年的人生从地上铲起来,又翻了两道。
朱韵沉思了片刻,道:“你把绘绘说的话跟我说一遍。”
听罢,她叹一口气,抱住沈母,拍了拍她有些单薄的脊背,道:“绘绘说的没错,但你也没错。”
沈母的眼睛出现些微的亮光,“真的?”
朱韵点头道:“真的。”
她从来不觉得,错的人是眼前这个可怜女人。
朱韵一点点给沈母分析,“绘绘毕竟是年轻人,有很多事情她没有经历过,所以不能够理解,我能明白,你当年为什么不肯离婚,你一个女人,孩子又小,要是离婚了,肯定有很多流言蜚语,而且那些个年头,你就是想要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先不说会不会有男人来骚扰你,就说那些三姑八婆,也够你受的……”
“我那时候,顶着我家里的人反对,嫁给蒋悦的爸爸,不也被戳着脊梁骨骂了好久?”
“你对绘绘严格,也是爱女心切,我是知道你的性子的,打小读书的时候,你就最要强,事事都要拔尖,考第二名都能委屈的掉眼泪的人,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也不落人后,事实上,你也把绘绘教的很好,我听说她是S大毕业的高材生,她能有现在的成就,除了自己的努力,和你当年的严格教诲,肯定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但是呢,绘绘说的话,也有对的地方。”
“你想啊,人活这一辈子,到底是图个什么?赤/裸裸的来,光叉叉的去,挣的钱再多,也带不到坟墓里去,吃的再好穿的再漂亮,死了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这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开心自在,为什么要憋憋屈屈地过一辈子。”
“你总想着忍,总想着让,读书的时候你都知道,好成绩是自己挣出来,怎么结了婚以后反而犯了傻,以为忍让就能换来喜欢呢?我看你老公那一家人,和你就是八字不合,他们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去将就他们,婚姻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一纸合同,两个人谈生意,谈的下去就谈,谈不下去就交违约金,一拍两散。”
“绘绘是新时代的女性呢,她们这一代人,比我们活得明白。以前我也很痛苦,一直在问自己,嫁给蒋悦蒋坤他们爸爸到底是对是错,但是后来我也想明白了,父母抚养我长大,对我有生育养育之恩,但我是独立的个体,这些恩情就算要报答,也不是把自己和爹妈绑在一起的报答法,我做我的选择,我为我的选择负责就够了。”
朱韵现在过得光鲜,当年离开国内的时候,也是一地的鸡毛。
她和丈夫结婚的时候,国内的情况还不像现在这么开明,洋女婿固然新奇,也遭人嘴碎。朱家父母和沈母一样,都是再传统不过的老人,压根没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和一个长得怪模怪样的洋鬼子在一起。
被朱韵这么一说,沈母的心情也渐渐地平复下来。
“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想开了就好,人啊,烦恼大多都是自己找的,”朱韵笑笑,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坐上床,盘腿捏了捏自己酸软的脚,道,“好久没回来了,祖国变化可真大,今天我和悦悦,真是把脚都逛断了,什么电子支付手机钱包,什么同城快递一天上门,哎,国内的生活比国外舒服多了,还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去人流量高的地方,到处都能见得着巡逻的警察……”
“我打算明儿下午回B市,你要一起走吗?一起我就让蒋坤把机票给你买了。”
“不了,我再在这边待两天。”
沈母心里有了不同的想法,虽然请的假不多,但还是决定再待几天再走。
“那你住哪儿?”朱韵道,“回去跟你女儿一块儿住吗?”
“我就住酒店,这房间挺舒服的。明天你走了,我再去开一间单人的。”
第二天沈母将好友送到机场,打车回了酒店,拿着身份证去开房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好友早就给她准备好了,甚至充了半个月的房钱。
“这是您的房卡,行李已经给您放到房间了,祝您住的愉快。”
前台笑容标准,沈母接过新的房卡,心情有些复杂。
她叹口气,拿着卡上了电梯。
……
和母亲的一场谈话后,沈绘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