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静室内,太后忽命左右退下,合上房门,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擅入。
待四下无人时,太后示意皇后随她走到静室的幕帘之后,郑重地道:“皇后,哀家假托挑选首饰,让你到此,是觉得你既是皇后,有些事情也该让你晓得。如今安顺王把持朝政,手握重兵,皇上体弱,无力辖制,皇上与哀家亦是不得已,才立了慕祯为太子。如今乐庆宫那个叫了乐越的少年,他是真是假不重要,但他背后有定南王。杜献此人不如慕延那般张狂,他在南郡韬光养晦,实力其实不见得比安顺王弱。乐越与太子竞争,实际就是定南王与安顺王之争。哀家说的已经够明白,你该懂了吧。”
皇后的心怦怦乱跳,她即使再傻,此时也彻底明白了太后与和韶的用意。
“只是太后娘娘,用一头猛虎对付一条豺狼,狼死了后,猛虎会不会反身噬主?”
太后很满意皇后问了一句还算有脑子的话,叹了口气道:“这个暂时不必去想了,你以为皇上现在还有得选么?”
第98章
皇后不言语。
太后抬起手,击掌两下:“另外,哀家还想让你见一个人。”
从屋角的屏风后,转出一个身穿宫女服色的女子,向太后和皇后盈盈拜倒,太后含笑问皇后:“你猜她是谁?”
皇后不解,那女子缓缓抬首,刻意精修成平而温顺的秀眉下,一双杏目中闪烁着异样的锋芒:“臣女白若珊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太后含笑道:“她是楚龄郡主。”
皇后大惊,不明白与太子有谣传的楚龄郡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太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向楚龄郡主道:“太子的表现如何?”
楚龄郡主福身回禀:“太子今日气急败坏,看样子已按捺不住,而且他与国师的弟弟凤桐的关系,似乎没那么好。”
皇后彻底愕然,太后道:“若珊对皇上之事极其用心,太子乃安顺王私生子一事,多亏她前来告知。对了,她还懂些医理,送上一副药方,能医治皇上的病症。皇后,你可不能怠慢她。人前她要假意稳住太子,私下里,你便当她是姐妹吧。”“姐妹”二字让皇后本能地觉得警惕,可楚龄郡主能医治皇上这件事让她欣喜若狂,不敢置信的喜悦压制住了其他的情绪,她猛地抓住楚龄郡主的衣袖:“你真的有方子可以医治皇上?”
楚龄郡主垂下眼帘:“臣女的母亲精通医理,她的嫁妆中有专门医治难症的古方,臣女曾随着学了一些,但是否能医好,只有五成之数。”
竟有五成的希望可以医好!皇后紧紧抓住楚龄郡主的手臂:“好妹妹,你若真能治好皇上,哪怕要我的命都行!”
楚龄郡主连忙作势欲跪:“皇后娘娘此话臣女万万经受不起。”
太后和皇后一道搀扶起她,皇后自治方才有些激动了,稍微收敛了些情绪,真心诚意地感谢道:“久闻楚龄郡主乃是一位奇女子,今日本宫方才真正理解其意,你为皇上所做的这些,本宫一定永远记得。”
楚龄郡主道:“臣女所做这些,只是尽本分而已。我虽是女子,也不愿看到千秋基业遭人谋夺。臣女的父王在世时常教导臣女,乾纲清正,方能万民有福。而且,于私,我也有我如此做的理由。”
太后微微颔首:“宫中耳目众多,你不宜再此久留,快快离去吧。”
楚龄郡主盈盈拜退,太后转动搁架上的玉瓶,地上露出一条暗道。这条暗道通往思安宫的佛殿,住在思安宫的陈太妃却根本不知道有这条暗道存在。太后将这条暗道告诉了楚龄郡主,让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凰慈宫,并穿上宫女服饰以备万一。
皇后惊诧叹服。
待楚龄郡主走后,暗道口合上,太后问:“你觉得这位郡主如何?”
“智计过人,聪慧伶俐。多亏了她了。”顿了顿,皇后有些好奇地问,“母后,她说的于私帮助皇上的理由是什么?”
太后道:“她本以为父母之死是乐越所为,最后才发现是太子。因为镇西王夫妇知道太子的身世秘密。”
皇后讶然道:“安顺王父子胆敢谋杀同品的郡王?也太大胆了。郡主为报父母之仇竟能与那太子虚与委蛇,臣妾好佩服。”
太后道:“你当然要佩服她,只怕你与后宫诸妃加在一起都比不得她。”
皇后听着这句话有些不对,没有胡乱接口。太后瞟了一眼皇后木讷站着的样子,摇头叹道:“你啊,日后要多多留意小心。”
皇后立刻道:“臣妾会留意小心,好好照顾这位妹妹,又不被其他人发现。”
她自以为这句话说得很聪明,太后的神情却更无奈了:“唉,皇后,有些话不说明白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倘若这个郡主变成了皇上的妃子,只怕不到一个月,你皇后的位置就难保。对她,与对那乐越一样,她有她的算盘,我们有我们的主张。你记住这句话便可。”
皇后懵懂地点头,她发现很多事情她已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滴血认亲仪式当日,文武百官寅时末便在太庙之前列序等待,卯时初,安顺王与定南王至,两位王爷的轿子同时到了承天门,于是在下轿后同行而来。安顺王身穿松柏栖鹤纹褐色王服,定南王着流云翔鹤纹紫色王服,两人一路低声谈笑,在百官之首站定。
过不多久,太子驾到,神色从容,还带着微笑与定南王闲话了几句。
只是乐越一直未出现。
卯时中,国师到,众官中稍起了一阵骚动。国师冯梧自今上继位后就鲜少露面,连太子册封大典都未出席,今天居然到场。他多年来容貌一直未变,看来依然不到三旬的年纪,宽袖道氅,手执拂尘,行至安顺王与定南王面前,仅微微颔首算做招呼,便到另一侧上首站定。
他自先帝时就权势显赫,无人能及,连见皇帝时都可不行大礼,百官中看不惯者甚多。应朝一向尊崇玄道之术,凤祥帝之后更甚,儒学一派的清流们一直深为忧虑。但国师府权势熏天,挺身劝谏的官员都没落得好下场,众官只敢偷偷议论道术误国。国师府和安顺王公然将非和姓之人扶上太子之位,不少官员仰天长叹本朝亡国之日不久矣,没想到皇上和定南王又扶持出一个出身玄道门派装神弄鬼的少年说是皇家血脉。
众官早看透了,乐越对太子根本就是一场黑吃黑的较量。
他们或心灰意冷或明哲保身地一致决定,袖手看热闹就好。
国师到达不久,皇帝的銮舆缓缓而来,太子、安顺王、定南王与众官叩拜迎接,唯有冯梧依然倨立原地。
和韶身着玄黑朱红阔袖的凤袍,帝冠珠帘后的面容似乎气色好了些。他进入太庙,跪拜太祖太宗与众位先帝的灵牌,敬香祷祝。众官依然没见乐越露面,不由得暗自揣测,这少年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也或者是皇上另有安排。
和韶跪拜完毕,问左右:“乐越何在?”
白公公道:“禀皇上,因乐越其身份未明,宗庙祭拜时在场多有不妥,故而在华清门外跪等宣召。”
和韶道:“传他速速前来。”
乐越在华清门外跪了近两个时辰,若不是昭沅向商景学了舒筋活血术一直替他施法,只怕他现在走都走不动了。
终于看到白公公疾步赶来的身影,乐越如蒙大赦,感叹道:“在朝廷里混,必须要有两条结实的腿。”
琳菁安慰他:“现在你跪一跪,以后就是旁人跪你了。”
乐越心道,其实老子既不想跪旁人,也不想受旁人跪。
昭沅说:“就当答谢皇帝的好意了。”皇帝为了保住乐越,连那种假都造了。
乐越道:“也是。”
白公公走到近前宣读口谕,乐越方才爬起身,随他一道赶往太庙。
乐越出现在百官视线中时,百官中又暗暗起了一阵骚动。
近日关于乐越的传言多不胜数,众官都听了不少,但此时一见,发现乐越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朗朗两道剑眉,浑身散发着朴素的乡野之气。他身无品级,穿了一件淡紫的丝袍,配着一顶玉冠,搭在他身上好像借来的一样。丝袍的衣摆甚长,与他如飞的健步很不般配。众官看他步履杂乱地随着白公公走到玉阶下,跪倒向皇上磕了个头,也很不合礼体,不由都在心中摇头。
冯梧淡淡地道:“乐少侠此次前来,真是多有庇佑,一切周详。”
乐越爽朗一笑:“国师过奖。”
他身后左侧站着昭沅,右侧站着琳菁,把应泽供在当中。杜如渊还特意借出了商景和他们同行,趴在昭沅的肩膀上。
但在场的众官看不见这些,他们只见一向倨傲的国师竟很不淡定地出言讥讽乐越,意有所指,那乐越答得亦甚张狂。
看来这少年的确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百官都抖擞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观望。
和韶自御座上站起身道:“朕自继位以来,庸庸无为,且无子嗣,愧对太祖太宗及列为先帝的英灵,幸得和祯为子,宽厚仁德,朕稍感安慰。然,竟闻尚有和氏宗族血脉遗落民间,朕惊喜不胜,以为列祖列宗庇佑,特命南郡王杜献寻其回朝。为免冒充误认,故在太祖太宗及列为先帝神位前行验证之礼。众卿皆是见证。愿列祖列宗护佑朕去伪杂,辨明正,得真正和氏血脉入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