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美芳抬起头,摸了摸徐缓早晨起来没有来得及梳的头。缓缓长大了,从歪歪扭扭的小身板慢慢地长这么高了,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
“好,妈先回去收拾些衣服过来。”
把季美芳送出医院,徐缓又立刻会到病房,他怕自己不在,不能让爸爸一睁眼就看到他。
他虽然一直觉得自己和爸爸之间有一层无形的隔阂,但是这么多年,爸爸对他是尽了力所能及的父爱,如果说是弥补他出生后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那几年,徐缓觉得这已经绰绰有余了。
相反,他却没有尽到作为一个儿子的孝心。
任颉书陪他一起在走廊的座位上坐下,“午饭也没吃,我下去买些外卖上来。”
徐缓拉住任老师将要站起来的身子,“不要,不饿。陪我一下,这个地方……我害怕。”
任颉书反握着徐缓的手,“我刚刚定的外卖,我下去拿,一会就上来。很快的。”
徐缓想起任老师似乎也没有来得及吃午饭,他没吃午饭可以忍,但是任老师没吃的话很可能出事,他点点头,松开了手。
很快,任颉书就拿着外卖上来了。
走廊不允许用餐,他和任老师只好出去,到这一层的露天阳台上吃饭。
徐缓就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丢下饭盒,往病房门口去。任颉书见此,便也放下,陪他一起进去。
忽然,重症监护室里特有的声音响起,徐永全病房检测仪上的心跳开始拉出致命的横线。安静的ICU里突然又闹哄了起来,一群包裹严实的医护人员拥进不大的单人病房。
徐缓的腿一下子软了,扶着玻璃窗户,就开始往下滑。
就在他膝盖快要碰地时,身边一道高大的身影,强劲的手上有着无穷的支持力,像茫茫大海中的一枚灯塔一样发光。
眼泪滑了出来,他什么都做不了,像大海上的一块浮木。
季美芳回去了很久,迟迟没有过来,安静的重症监护室里,只有剩下徐缓和任颉书两个家属。
一个医生走出来,“你是徐永全的家属?”
徐缓的身体直发冷,“是……”
医生说,“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又转身进了病房。
短短六个字,是徐永全的催命符,也是徐缓的判决书。
徐缓是个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孩子,何况这么突然。他今天终于知道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拨打了季美芳的电话,他实在不敢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样的事情。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突然像是一股死亡之神的力量劈下来,把徐缓的整个灵魂都抽空了,他开始一刻不停息地重复拨打,直到医生为徐永全盖上通往天堂的白布,季美芳的电话都没能打通……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了徐缓的肩膀上,他是那么无能,那么不堪一击。
医生走出来,给徐缓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天塌了,大雨倾盆而下,伴随滚滚雷声,刚过正午的天空略显黄昏老态,远空一片灰蒙蒙,连绿了好几个月的叶子,都开始发黄了。
短暂的夏天走了。
毫不留情。
市第一人民医院是公立医院,也是胸科手术做的最好的医院。
永全餐饮的创始人离世的消息瞬间传开,舆论就像悄悄溜走的夏天一样毫不留情。
很快,永全餐饮的几个元老都赶到医院,有来探望的、有来吊唁的,但更多的,都是来确认消息的真实性的。
很多财经记者也拥在了门口。
赵义林第一个走了进来,看到了徐缓颓靡的样子,走过去,扶起他,让他坐下,“缓缓,别太难过了。下面的事就交给叔叔吧。”
见到赵义林进来,徐缓不管三七二一,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赵叔叔,我妈的电话打不通了,我爸他……”
他说不下去了,甚至还没能接受这个消息。
赵义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你回去看看你妈,这里有我。”
徐缓到最后都没敢进去看他父亲最后一眼。
出了医院门,就被一群打着伞的记者团团围住,他们都高举着话筒,噼里啪啦地砸着各种尖锐的问题。每砸一次,徐缓的身体就像被刀划开一样剧痛一次。
任颉书凭借自己高大的身躯,将徐缓护在自己的怀里,人太多,路太远,走得太艰难。
好不容易进了车子,还有很多锲而不舍的记者贴在车窗上说话。徐缓看着他们那一张一合的嘴,吐出的气在车窗上形成雾,手还不停地噼里啪啦地敲着车门车窗。
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吗。
他们是不是指觉得他是徐永全的继承人呢。
车子呼啸发动,朝着一群人转了一圈,很有技巧性地擦过刚刚凶神恶煞的记者,伴随一声声惊呼,任颉书穿过人群,开上了大道。
路途开始平坦,也少了一些龇牙咧嘴的人,这个世界仿佛只有徐缓和任老师两个人。
徐缓一路默而不语。
任颉书手扶着方向盘,“季阿姨不会有事。”
徐缓没有回答。
一路无言。
到家,车子刚刚停下,徐缓就冲了进去。
家里和重症监护室一样安静,徐缓猛地打开母亲的卧室门,他看到,季美芳跪坐在卧室的圆形羊毛地毯上,床头保险柜抽屉掉在地上,抽屉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而季美芳就坐在那群东西上面,手里握着一张纸,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天黑了。
雨还没有停。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转折就要开始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但徐缓一点都感觉不到秋高气爽的味道,只觉得这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落地窗上,让他很压抑。
“妈,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季美芳猛然回头,瞪大了眼睛望着徐缓,似乎不认识他。眼里还有未散尽的恨,从恨到迷茫,再到涣散,最后就像一片死水。
接下去她做了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她把手里的那张纸,胡乱揉了一把,然后一口吞下。
徐缓此刻终于知道,妈妈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异常。
就这半天,他经历的事情太多,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只是跪坐在妈妈身边,拼命摇晃她的身体,不断喊着,“妈,吐出来,你这是在干嘛呀!妈!”
任颉书理性一些,他将徐缓搀扶起来,放柔了声音对他说:“季阿姨可能是受不了打击,我们送她去医院吧。”
医院那个地方,挽救了很多生命,同样也送走了很多生命。
尤其是刚刚送走他爸爸的医院,他尤其不愿。他怕,那个地方也挽留不住她的妈妈。
“我记得我家有个私立医院,送那里吧。”
“好。地址告诉我。”任颉书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抱起精神异常的季美芳,往门外走去。
徐缓定在原地,“我……我不知道在哪里……”
任颉书只是一顿,复又继续走,“没关系,先上车,你在车上联系一下你身边的人,问问有没有谁知道的。这样速度快一点。”
在任颉书的指点下,徐缓好似突然认清了前面的方向,脚步立刻赶上,边拿出手机,翻开联系人,联系赵义林。
“赵叔叔,你知不知道我家的私人医院在哪里?我妈病了。”
赵义林似乎还在忙徐永全的后事,电话那头闹哄哄的,好像还有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
“你妈怎么了?严不严重?医院在安宜路121号。你怎么样?我让澜澜过去陪你吧。”
“谢谢。”
徐缓挂了电话。至于赵青澜会不会过来,这已经不重要了。
徐缓报了地址,任颉书点了导航,开始往医院驶去。
季美芳和徐缓都坐在后座上,季美芳双脚并拢端坐着,双手紧紧捏在一起,低着头,目光盯在一处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显得很紧张。
徐缓手臂揽着季美芳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她微微出汗的手,“妈,别怕,以后还有我。”
也不知道季美芳有没有听见,只见她的手停止了颤抖,脑袋渐渐下滑,靠在徐缓肩上。
任颉书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一向和妈妈贫嘴的徐缓,今天像是突然长大了。他并不宽厚的肩膀,并不坚韧的手掌,此刻却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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