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穿的别墅统一的拖鞋?”燕绥之问。
“对,我下去的时候太紧张,没想那么多,不过我有特别注意只踩窗台,不踩花园里的泥。”陈章道。
然而也正是这一点,更方便让人做好假证据。
“踩窗台,还刚好踩曼森卧室的窗台。”燕绥之夸奖道,“你真是个人才。”
陈章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再之后,陈章把黑色袋子放好的时候,又收到了一条信息,让他把通讯器一并留下。
“他说十分钟后,我就自由了。”陈章道,“之后不管碰到什么事,沉默就好,让我想想福利院的家人,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要乱说话。那十分钟大概是我过得最煎熬最漫长的十分钟,因为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当时的陈章真的是数着秒过,盯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结果刚到八分钟,喝多了的格伦他们上了楼,吵吵嚷嚷地非要拉陈章和赵择木下去。
虽然还没到十分钟,但是当时陈章急着想摆脱那种忐忑,想确认没人发生什么事情,所以那帮醉鬼少爷们还没捶门,他就主动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格伦本就是毫不讲理的人,他上楼吆喝人喝酒居然还捞了别墅的备用钥匙,胡乱捶了两下就直接打开了赵择木的卧室门。
“赵先生也是真的倒霉。”格伦道,“房间里黑灯瞎火显然已经睡了,硬是被格伦他们闹出来。当时看得出来他不是特别高兴,搞得那帮醉鬼少爷一边拽着他一边给他嘻嘻哈哈地道歉。我当时一身冷汗,虽然没干什么却已经吓得不行了,脸色一定很难看,也幸亏他们都围在隔壁闹赵先生,才没人注意到我不对劲。”
陈章他们被醉鬼们闹下楼后,一时间没发现群魔乱舞的大厅里少了谁。
他满心忐忑地陪着众人喝了几杯酒,拍了一段视频。
“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吧。”陈章道,“格伦他们又想起来还有曼森先生没被闹出来,这才……再之后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陈章断断续续讲完那天晚上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会见时间已经接近尾声。
燕绥之记下了一些东西,神色淡定。
单从他脸上,很难看出这个案子他是有把握还是没把握,已有的资料内容够不够他上庭辩护,会输还是会赢……
陈章努力想从他那里看出一些信息,却徒劳无功,最终只能道:“我……现在把这些都说出来,已经违反了跟那两人的交易……我爸妈他们在福利医院,也不知道……”
这次,燕绥之不吝啬地宽慰道:“放心,最近有警方守着。第三区这边的警方我打过交道,算得上非常负责。至于案子之后,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酒城那边。”
听到这话的时候,顾晏看了他一眼。
燕绥之又问了陈章几个细节问题,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陈章是个有点钻牛角尖的性格,如果一项事情没能有个结果,他就始终惦记着放不下来。于是在燕绥之临走前,他想起什么般补了一句,“那两人找我谈交易的那个录音——”
“怎么?”燕绥之转头看他,以为会有什么不错的转机。
陈章一本正经地说:“我可能录得不太全,但是对方也录了,我看着他们录的,两次都有。”
“……”
燕大教授用一种看智障学生的目光和蔼地看着他,斟酌了片刻挑了一句不那么损的话,笑着道:“你是在建议我们找真凶要录音?你可真聪明。”
陈章:“……”
燕绥之张了张口,可能还想再委婉地来一句什么,但是还没出声,就被顾晏压着肩膀转了个相,冲会见室的大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燕绥之:“……”
他略有点不满,偏头想说点什么,结果就听身后的顾晏微微低了一下头,沉着嗓子在他耳边说道:“我建议你压着点本性,再多说两句,实习生的皮就兜不住了。”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响在近处让人耳根莫名有点不自在。
燕绥之朝旁边偏了一下头,但幅度极小,微不可察。就这样他也不忘把顾晏的话顶回去:“谁认真兜过啊。”
顾晏冷冷道:“……你还很骄傲?”
燕绥之:“啧——”
不过最终,顾大律师还是借着身高体格优势,把某人请出了会见室,拯救陈章于水火中,以免跟当年法学院那帮学生似的,被挤兑得一脸傻样还觉得挺不错。
从看守所出来之后,燕绥之和顾晏又去了一趟陈章的家。
尽管那个录音笔可能并没有录到什么重要信息,但他们还是要去把它拿到手。
守着房子的警员和他们半途联系的公证人跟他们一起进了房子,然后按照陈章所说的,卸下了其中一枚天花板,从隔顶上摸到了那支录音笔。
里面的音频文件当即做了备份,他们带走了一份,警员带走了一份,还有一份由公证人公证走了证据递交程序。
正如燕绥之他们预估的,录音笔果然没能坚持多久,甚至因为初始电量并不足的关系,只坚持了大半天。
陈章所说的第一场谈话内容录了一部分,因为有隔板遮挡的原因,并不算太清晰。不过就算清晰作用也不大,因为对方的说话方式非常讲究,单从录音里听不出任何要挟意味,甚至还带着笑,用词委婉有礼,乍一听就像是在谈一场最普通的交易。
如果把这场谈话理解成某位富家子弟,想让陈章接一个潜水私活,并且打算给予他极为丰厚的报酬,也未尝不可。
不过即便没什么重要内容,燕绥之这一晚还是仔仔细细地听了三遍,直到他的智能机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信息来自于第三区开庭的法院公号,再次提醒他开庭的日期,不远不近就在后天。
第66章 乔治·曼森案(一)
“需要申请见一下证人么?”
庭审前的最后一天,顾晏这样问道。
对于很多律师来说,这样的问话是多余的。因为庭审前只要时间允许,条件允许,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见一见证人。通过一些技巧性的谈话聊天,来确认对方知道的信息哪些是对当事人无害的,哪些是不利于辩护的。
这样一来,当他们上庭对证人进行交叉询问的时候,就会知道哪些问题可以问,哪些最好别提。
曾经在这一行流传过一种说法——当控方或者辩护方律师对证人进行询问的时候,总能预先知道证人会回答什么。如果律师提出了某个问题,证人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那这位律师一定不太成功。
但是燕绥之这人常常不按牌理出牌,大多数人认为稳妥的事情,他不一定会去做。
而顾晏深知他这风格,所以才要多问一句。
果然,燕绥之摇了摇头,“你是说赵择木还有乔他们?不用了。”
在庭审方面,顾晏当然不会干预太多,但还是问了一句:“确定?”
“确定。”燕绥之一本正经道,“我在扮演一个合格的软柿子。这么短短几天的功夫,一般软柿子应该正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碰壁呢,哪顾得上见证人。”
“……”
对于这种瞎话,顾晏选择不回答。
不过燕绥之嘴上说着不用了,并不是真的对证人毫不关注。相反,这一整天,他除去看守所的会见时间,一直在看已有案件资料里,警方所收集的证人证词,还有亚巴岛别墅内的几段监控视频。
别墅内的监控主要设置在走廊和大厅角落,每一间客房门都在监控范围内,所以每一位客人在那段时间内进出房间的时间点都非常清晰。
但是别墅外的监控则并非毫无死角,最大的一个死角在于受害者乔治·曼森的房间外墙,出现死角的原因巧合得令人无语——乔治·曼森那天傍晚坐在窗台边喝酒的时候,不小心损坏了那处的监控摄像头。
燕绥之想了想,时间似乎刚好是他和顾晏从亚巴岛中央别墅离开前后,那时候曼森还坐在窗台上拎着酒杯,跟他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醉话。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他确实打翻了什么东西,在那边低头收拾。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损坏了最重要的一处监控摄像头,可以说命运真的很爱开玩笑。
燕绥之正在做最后一天梳理的时候,看守所里的陈章也正在跟管教协商。
“我能不能拨一个通讯。”陈章道。
管教皱着眉。
“我知道,按照规定需要全程监听。”陈章道,“我知道,没关系,可以监听,录音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给家里人再拨一回通讯。”
明天就要开庭了,而他将要走哪一条路还模糊不清,诉讼会输还是会赢,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这些他都不知道。
按照第三区看守所的规定,他不是完全不能进行任何通讯,联系任何人。只是申请的手续非常麻烦,一般管教不乐意给自己找事,而一般的嫌疑人也不愿意给管教添麻烦,以免自己上了管教心里的黑名单。
陈章眼巴巴地看着管教。
他其实非常幸运,分配到的管教虽然总爱虎着脸,但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式的凶神恶煞。正相反,那位虎脸管教甚至有点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