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他这些话的影响,房东回想起了一些事。
当初实验室里动物疯狂尖锐的凄厉叫声,还有某些酷似“瘾君子”,眼珠发红,形容枯槁,蜷缩在地上翻滚抽搐,爪子抓挠在安全玻璃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些种种,大半都是由这个原始研究成果引发的。
当然,那些年里,它们被称为实验失败的产物。但直到默文·白辞职离开,他也没见到几个成功产物。
相区别的,无非是潜伏期的长短。
有的能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稳定的惰性状态,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甚至一度查不出基因存在问题。但有的可能生来倒霉,在短时间内就病症齐发,死相一个比一个惨。
“你身体里怎么会有残留呢?”默文·白又问了一句。
燕绥之愣了一下,“怎么?不应该有么?”
房东沉默片刻,说:“怎么说呢……这其实是我当年很长一段时间的研究项目。我接到项目的时候,这份研究的目的还是正常的,至少我接触到的部分是正常的——就是人为创造一段完美的万能基因片段,用于替换病人的问题基因,这样就不会在手术的时候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基因源而头疼了。”
“但是这种研究就像筑巢,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沉迷于局部的时候,很难发现大方向有没有偏离。等我发现研究项目的走势跟我想象的并不一样时,已经晚了。其实也不能称为晚了。曼森兄弟的初衷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我们当年太蠢,相信了他们精心包装过的说辞。”
“但是……后续发展虽然不受我们控制,根基还是在的。我们在建立研究基础的时候做过设定,这种基因片段是可以被完整移除,或者完整覆盖的。这样万一替换效果不尽如人意,还能有反悔的余地。”
房东皱着眉说:“残留这种事……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他在解释的时候,燕绥之刚好翻到了后续反应和并发症那一页,其中“精神失常”、“药物成瘾”之类的词看得他微微皱了皱眉。
他在顾晏注意到这边之前恢复神色,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这一页放在了一摞文件的最底下。
“那……还有完整清除的可能么?”燕绥之问。
房东说,“让我这样凭空回答,我可没法给个准话。这样吧,你不是说林原正在搞分析么?回头我把这些原始稿子给他,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适用的办法。”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燕绥之说,“其实紧急的倒不是我,有很多人正等着这样一个结果续命呢?有你的帮忙,林原那边应该会得到些突破吧。”
默文·白摇摇手,“别给我灌迷魂汤,拍马屁在我这里不好使。我都辞职二十多年了,记得的东西不如狗多。顶多能在这些研究稿子的基础上,帮点小忙。”
这幢小楼里,诸如此类的研究稿数不胜数,看上去每个都带着大量的信息。
可惜专业性质的内容实在太多,不是两位大律师一时半会儿能消化的。否则他们就能直接转行了。
就算是林原过来,也不可能在这半天一天的功夫里理解所有的研究内容。这毕竟是默文·白他们多年累积的成果。
按照房东默文·白的要求,他们把所有稿子归拢在一起,那些杂七杂八的文件没有多看。
再度吸引两位律师注意力的,是屋内的一些签名文件。
“手术协议?”燕绥之扫了一眼大致内容,“这是你跟医院方面签订的协议?”
默文·白点了点头,“对,那时候基因手术成功率很低,每个做手术的人都需要跟医院签一份担责协议。这种事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但是可能很多人不清楚,我们作为技术和研究成果支持方,也要跟医院那边签协议的。”
“每一次手术都签?”燕绥之问。
“对。”默文·白说,“越是风险大的越会找我们签,这样能分担一部分责任。就好比,今天这一场手术,会用到我们的成果A,那得就成果A签一份协议,用了B,就再添上B这个条目,总之会全部罗列出来。意思就是我们用你们这个技术啦,万一出了事,你们可跑不了。”
燕绥之点了点头,看着协议微微出神。
这其实让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当初我跟我父母的手术,你们签过这样的协议吗?”燕绥之问。
默文·白提起这件事总是万分歉疚,他垂下目光,轻声说:“是啊,签过,以研究所的名义签的。”
“那份协议还留着么?”燕绥之问。
“不确定,得找找,怎么了?”
燕绥之说,“埃韦思先生这些年收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证据,我这些年查到的信息,也能提供一些零散的补充。但还缺少几个关键证据。其中一个就是曼森兄弟跟这种问题基因之间的关系。”
他指了指自己,“我身体里有这种基因残留,是一个活的证据。如果当初的那份协议还在,就能证明我的这个基因片段是当初那场手术的遗留痕迹,而那场手术的技术支持方,是你们研究所。我想……再要找到你们研究所跟曼森兄弟之间的联系证据,不算很难吧?”
如此一来,这条线就串上了。
房东愣了一下,一拍脑门:“是啊!没错!这条证据链就串上了!来来来!赶紧,找一下那份协议。”
如果是一个单独的数据库,找起这种协议来并不难,只要用关键词搜索一下就行。
可惜亲爱的默文·白先生当年辞职的时候,对这些堆积如山的陈年旧件打心底里排斥厌恶,所以根本没有花心思整理过,以至于这些数不清的文件储存在数不清的光脑、储存盘、私密盘、加密盘、实体数据库里。
每个数据库还有不同的密码。
以至于什么一键搜索都不管用,得挨个解码再小范围搜索。
默文·白揉着脖子捶着腰骂道:“当年的我可真是个牲口,得多恨自己才弄得这么麻烦……”
一直到天色青黑,海滨的杨林大道星星点点亮满了灯光,他们也才整理翻找完一半。
但有这么一个希望在那里,心情总是不错的。
夜里8点左右,顾晏接到了来自天琴星的通讯。
乔开门见山地说:“我已经到了,现在在酒店。离看守所只有不到一公里。不过现在是天琴星的深夜,看守所那边不方便让我进去,得等明天了。”
燕绥之凑过去提醒了一句,“说不好曼森兄弟那边会不会有动作,毕竟你在别墅酒店住过一夜,没准儿有人透过信,让他们意识到你跟埃韦思先生的关系已经恢复了。”
乔少爷一听这话,就用一种毫无起伏的音调说:“院长,你看过今天的网页新闻推送吗?”
燕绥之一愣:“没有,怎么了?”
乔继续用这种麻木的口气说:“您如果看了,就绝对不会说出这种猜想。稍等,我给你们发过去,奇文共赏。”
叮——
乔少爷指法神速,转眼就发了几张新闻截图过来。
燕绥之点开跟顾晏一起一目十行扫下来,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春藤集团二世祖凌晨发飙,摔门砸车,扬长而去。”乔非常崩溃,“这报道里的我可能不是我,是个炮仗,我是有什么狂躁症吗大清早发癫?我有这样吗?院长您说!”
燕绥之:“……”
“顾晏你说!”
顾晏:“……”
两方的沉默让这位小少爷特别受伤。
好在顾晏及时注意到了某些重点,挽回了岌岌可危的友情,“我没记错的话,埃韦思先生让酒店安保清过场,守备非常森严。谁能拍到这种照片?”
乔愣住,倏然反应过来。
在那种情况下,能让这种照片放出去,只有两种可能,为了让曼森兄弟不质疑乔和老狐狸的父子关系,某些商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比如姐姐卖弟弟。
比如爸爸卖儿子。
没了。
乔沉默片刻之后愤然说:“我先挂了!我去找尤妮斯女士和埃韦思先生理论。”
“等等。”燕绥之说。
“还有什么问题?”乔问。
燕绥之本想说,代我转告埃韦思先生,长久等待的那些证据,也许就快要扣上关键一环了。
但他斟酌片刻还是笑说:“算了没事,等真正有结果了再说,毕竟我长了一张乌鸦嘴。”
乔:“???”
切断了跟乔的通讯,一直埋头找寻文件的三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房东的肚子更是很给面子地叫了一声。
“这附近有餐厅么?”燕绥之问了一句。
顾晏正要搜,却见房东摆了摆手说,“别找餐厅了,这不是有厨房么。”
燕绥之狐疑地看向黑黢黢的厨房,“长得像被炸过一样,你确定能用?”
房东倔强地说:“……能。”
他起身在某张桌子上扒拉了一下,翻出便利店的袋子,一边找能下肚的东西,一边说:“我当初怎么想的,居然想让你当我的房客,现在想想还好没住成,不然我寿命得被损去一半。”
燕绥之一脸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