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没细想,毕竟注意力都在找人上,但这句话还是在他脑中留了几分印象,没想到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那几张照片被他们无损放大了数倍,终于能看清那只并不起眼的灰色小鸟。
意料之中,那只小鸟的尾羽上,真的泛着一点暗红。
“果然。”顾晏说。
三只雪雀根本不傻,它们跟着的是罕见的牧丁鸟,而非灰斑雀。
牧丁鸟在巢星之外,可能十几年也见不到一只,毕竟巢星环境特殊,空气组成、水质、磁场以及日夜规律都不同,它偏偏对这些东西格外敏感,所以在其他星球只能短暂停留,生存时间超不过一个月。
驯养它的人其实也很少愿意把它带出来。
在巴特利亚大学城见到牧丁鸟,是个小概率事件。
偏偏那阵子,周教授进了医院。
多年经验告诉他们,小概率事件同地点同时间出现并非不可能,这世上的巧合很多。但如果真的找不到其他联系,不妨把所谓的“巧合”重新推敲一遍。
燕绥之又用放大了细节的“牧丁鸟”做搜索源,在这摞照片里进行了高符合度的筛选。
眨眼间,一些照片从那厚厚一摞里被抽了出来。
如果说之前的照片数量总是多得惊人,那么这次就有点少得惊人了,吉姆·本奇给他们的老照片横跨了28年,也就近两年的照片不在这个包里。这28年里拍摄的照片有数十万之多,含有牧丁鸟的只有不到20张,随便翻一翻就能看完。
燕绥之只看了前几张就哼笑了一声,说不上来是含着嘲讽还是了然的意味。
他像发扑克一样,一张一张地把照片摊在桌面上——
“贝文先生的葬礼,公墓树林里有一只牧丁鸟。”
这是尤妮斯视频日记开头提到的医疗舱生产商,因为止疼药用药过量而去世。
“周教授第一次被送进医院抢救,巴特利亚大学医学院学生大批量去探望,右上方天空里飞过一只。”
“刚才那张公寓区跟雪雀一起的,刚好是周教授进医院第二天。”
“巴特利亚大学发公告说周教授过世,大学城中心广场上雕像上停了一只。”
“卢斯女士因为药矿被指控,法庭外的鸽子道上混了一只。”
“这是卢斯女士自杀,牧丁鸟在监狱上空飞过。”
……
燕绥之一张一张地念着照片附有的简要说明。
“都是熟面孔。”他已经排了十来张照片。
贝文、周教授、卢斯之流都是尤妮斯和乔一直在关注的。
还有几位跟基因修正和药业相关的,则是燕绥之曾经关注过,后来也陆陆续续因为生病或是意外过世。
越往后面,燕绥之搁下照片的动作越慢,眉心皱得越紧。
直到他看见了又一个熟面孔时,手指直接停住了。
“比尔·鲁……”他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跟顾晏都对这个名字太熟悉了——那件医疗案的被告,燕绥之曾经的当事人。
“什么时候拍的?”顾晏皱着眉看了眼照片时间。
燕绥之已经开口道:“应该是他锒铛入狱半年后,被执行死刑的那天。”
联盟废除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死刑,只在监禁期长短上做文章,最危险的囚犯会被塞进专门的太空监狱,实行星际流放,最长的监禁期甚至能跟星球寿命相等。
但后来因为星际海盗和战争冲突带来的后续影响,联盟又把死刑恢复了,主要针对的就是军事安全和医疗这两块的囚犯。
毕竟这两者关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而且是数以千亿计的人命。
死刑执行有专门的法场,戒备森严,乍一看活像个巨大的金属棺材,除了执行人和监刑人,其他人是不能看的。比尔·鲁被执行死刑的那天,法场远处的盘山道上停了很多辆车,大多是受害者家属以及一些记者,当然也包括当时的吉姆·本奇。
他们只能远远地在山上看着法场的金属外墙,算是间接地见证了一场天理和正义。
那只牧丁鸟其实不在法场的方向,而是落在他们所站的山顶树林里。
如果是别的记者来拍,肯定拍不到这只鸟。只有吉姆·本奇那种不放过任何一个角度,而且不太讲究图片美感的人,才会在拍围观人群时,将那片不起眼的林子纳进镜头。
“还有最后一张。”燕绥之把最末尾的那张照片摊在桌面。
照片里是一幢花木掩映的庄园别墅,造型沉稳厚重。当时的吉姆·本奇应该是在某个远处的悬浮轨道上,把镜头拉到了最近,在反偷拍装置的干扰下,勉强能越过重重叠叠的高木树墙,拍到别墅前的喷泉池边在办派对。至于参加派对的人,一个也拍不清。唯一拍得清楚一些的,就是别墅上空盘旋的鸟。
鸟有很多只,乍一看全是灰斑雀。如果不用精确搜索的话,根本不会知道那之中还混着一只牧丁鸟。
顾晏看着那幢建筑,道:“这是曼森家在天琴星的庄园。”
……
近20张照片在桌面上摆成了长长的一排,把所谓的“巧合”敲得粉碎。
除了巢星,其他地方根本不产牧丁鸟。而它出现在其他星球,只有一种可能——被驯养人带过去的。
这么多张照片里都有牧丁鸟的存在,就意味着,那位驯养人也次次都在。
这刚好又跟燕绥之和顾晏最初的思路合上了。
他们想找那个“返回现场”的嫌疑人,但在那么多照片纷杂的人群里找这样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有了牧丁鸟就不同了,那个嫌疑人的特征瞬间变得明显起来,因为他又多了一个身份——驯鸟人。
他们在这近20张照片里仔细搜找了一番,最终贝文先生葬礼上的一个人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那场葬礼参加的人非常多,不仅是他的家人,还包括跟他有过合作的商业伙伴,一部分记者,全都穿着黑色系的衣服,乌泱泱的一大片。
照片拍的时候,公墓的封碑仪式刚结束,人群呈现出半散开的状态,有些人在低声耳语,有些人在低头走路,有些人看着远处,还有一些回头多望了一眼墓碑。
唯独夹杂在人群中的一个年轻人,既没有看路,也没有看人,他抬头看着树木枝丫。
燕绥之把照片放大了很多倍。
放大之后他们才发现,那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年轻,可能还不足20岁。单从侧面看,那个年轻人的五官其实很端正,只是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几分阴沉让人不太舒服。
“耳垂上的是什么?痣么?”顾晏皱眉道。
燕绥之再度把照片放大。
这次两人看得很清楚,那应该是一个很小的纹身,纹的是黑桃。
顾晏突然沉沉开口道:“经典花色理论里,关于黑桃,除了士兵和守卫,我还听过另一种解释,有些类似但在这里更合适。”
“什么?”燕绥之看向他。
顾晏道:“清道夫。”
仅凭那个年轻人的姿态和目光落处,也许不能笃定他就是那个驯鸟人。
但加上那个黑桃纹身就不一样了。
“你觉得,用这张照片做搜索源,能不能在网上找到这个人的信息?”燕绥之说着,已经把这张侧脸载进了人脸识别框,用智能机对30年内的网络信息进行了高符合度筛选。
“也许有,但绝不会多。”顾晏说。
几乎在他说话的瞬间,网络搜素就给出了答案——
完全符合筛选的,只有一张图。
那是一张不知多少年前拍的老照片,但是发布时间却是最近,来自于一个新开的网络主页,冷门到浏览量屈指可数。也许正是因为它发布于最近,又没什么人浏览,才得以保留下来。
这个新开的网络主页是一家叫做云草的福利院,坐落于酒城。
第139章 清道夫(二)
顾晏的目光在云草福利院的标志上停留了片刻,“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图案。”
原本要说话的燕绥之倏然一愣,“是么?你也知道它?”
他一出声,顾晏想起来了。他低头在智能机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两张照片,调转屏幕给燕绥之看。
左边那张照片拍的是一份捐赠文件的末页,落款处签着两个名字——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福利院院长签名,另一个则只有一个潇洒不羁的字母:Y。
页尾处是福利院简洁的标志,跟那个新开的网站标志一模一样。
正是云草福利院。
而右边那张照片拍的是福利院生机盎然的花园,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正坐在花丛中享用下午茶,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连眼尾的小痣都令人赏心悦目。
“Y先生?”顾晏挑眉问。
“还有这种照片?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冷不丁看到20岁时候的自己,燕绥之有些惊讶。
“约书亚·达勒发给我的。”顾晏简单解释了一下,“我在红石星准备一级律师审核的那阵子。”
“那小鬼为什么会发这个给你?”燕绥之更惊讶了。
“他在给这个福利院打工。”顾晏道,“整理旧物看到的,觉得跟你有点相似,来找我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