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你睡觉还要给理由?”
“嗯。”
“这才刚六点,大风天,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对门那两位估计还在做梦。”
两人离得很近,声音不高,还都带着一点儿早起未消的哑意。
顾晏手指摩挲着他的嘴唇,目光停了一会儿,偏头吻了他一下,然后微微让开不足毫厘的距离,在相错的呼吸中低声说:“不太具有说服力。”
说话间,他的呼吸扫在燕绥之的嘴唇上,还会在唇齿开合间无意触碰,再分开。
早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点儿苗头瞬间就起来了。
燕绥之呼吸重了一点,低声道:“你还想听什么理由。”
顾晏:“说说看。”
燕绥之:“怎么变成你考我了?你还记得谁是老师么?”
这话说完,他先耐不住吻了上去,为人师表的架子还没来得及端出来就已经溃不成型。
纠缠越深,心里的情绪就越浓重,涨潮般层层漫上来,满得几乎有些酸胀。
燕绥之这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其实是后知后觉的,他以为从师生转化成恋人,他是适应最快的那个,是他在引导顾晏。但事实其实是相反的,真正被引导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在一点点缓慢地意识到,他究竟有多喜欢面前这个人。
昨夜的气氛太过柔软,情绪一层层堆积,又温温柔柔地洇进沙里。他以为那已经是最为满足的状态了,然而这时,他才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情绪根本就没褪,它们一直堆在那里,在等一个出口,酣畅淋漓地表达出来。
……
喘息声撞在墙壁上,又撞在不知什么时候合上的玻璃拉门上,重重回响,填满了洗手台所在的隔间。
燕绥之坐在琉璃台上,眼睫一片濡湿,镜面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后脑抵在上面,乌黑的头发在水汽中擦出凌乱的痕迹。
他一手抓着顾晏的手臂,另一只手抓着琉璃台的边缘。
之前随口问出来的问题,在这种时候得到了回答。
顾晏压过去,顺着他漫起血色的脖颈往上吻,吻到耳垂的时候,哑着嗓子沉沉说:“我没忘过,你是老师。”
燕绥之忽然重重喘了一下,抓着琉璃台的手指一滑,落到了那只玻璃碗里。
又因为之后的动作抵着镜面仰起头,手指下意识攥紧。
草莓的清甜味道瞬间散开,汁水飞溅,顺着他的指缝滑下去,触感有些粘腻。
燕绥之微微皱起眉。
洗手的毛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25岁戒掉了上瘾般的潜水,27岁碰到医疗案,应该就是在那前后。
是有一天,他在清洗的过程中突然感觉到了针扎一样的刺痛,才发现手指尖已经因为他过度频繁的清洗,出现了伤口。
细小的,层层叠叠的,渗出了血。
但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就继续清洗起来,洗干净所有血水,裹上了一层愈合胶布,然后异常淡定地在智能机里挑了一下,约了一名心理咨询师。
咨询师说会养出这种习惯,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要求太过严苛,偶尔做出规格外的事情、冒出规格外的想法,或是没能实现某个认真许下的承诺,就会产生自厌的情绪。咨询师说,这种习惯可以慢慢改,循序渐进,几个月或是半年。最重要的是除根。
燕绥之听完不置可否,道了谢就离开了,事后给咨询师寄了一瓶德卡马最好的金酒。
那之后他更换了洗手剂,除菌纸,备上了一整盒愈合胶布,然后在那盒胶布用完的一个星期里,强迫性地把洗手的频率减到了原本的三分之一。
就像当初戒了潜水一样。
但咨询师有句话说得很对,这种事最重要的还是除根。本性难移,就没法完全改掉。
他喘着气,目光散乱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恍然回到最初发现这个习惯的那天,血水被稀释后也是这种样子。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拍开水龙头,手指就被人抓住了。
“不脏。”顾晏低声说。
他从指缝吻到指尖,红色的汁水洇进他的唇缝。
燕绥之茫然地看着他,指缝被亲吻的触觉一点一点覆盖了回忆中的那一天,然后他忽然就有点想不起来那个场景了,只能想起顾晏微微侧着的脸。
他看了顾晏好一会儿,然后低头一点点地吻掉他唇缝里的草莓汁,哑着嗓音叹息似的说:“我明白为什么总会碰到那么多麻烦事了……”
“不攒够运气,怎么骗得到这么好的人。”
……
屋外依然风雨大作。
口口声声要起床的顾晏总算得到了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老老实实地靠在了床头,因为燕绥之懒洋洋地枕着他的肩膀,根本不让他乱动。
“我在客厅吧台上看到了这杯酒。”顾晏空着的那只手上正拿着燕绥之倒好的那杯金酒,“解释一下,燕老师?”
燕绥之一听他喊老师,就想起刚才胡闹的种种……
狼藉的草莓和玻璃碗,乱七八糟的镜面,重新收拾的洗手台都能作证。
当然,已经被他毁尸灭迹了。
“别喊我。”燕绥之摸了一下脖子,把要漫上来的血色压下去,懒散地说:“谁知道这杯子怎么来的,没准儿是乔梦游呢?反正不是我倒的。”
第128章 埃韦思(一)
顾晏也不是第一天见他耍赖,早就习惯了。
“这种口味很少见。”他尝了一口,虽然放了有一会儿了,酒已经醒过了头,但味道还不错。
燕绥之闭上眼睛,“嗯”了一声,一副想继续睡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闲聊似的说:“这酒的味道我很喜欢,刚进口有股很浅的豆蔻香,我一直觉得还混着更浅的金丝月季味,之后会有小红莓和甜木果味,但是单喝后味偏腻,加一片黄柠檬刚好,尝出来没?”
“……”
这人恐怕是舌头成的精。
刚才就那么随便一喝的顾律师又抿了一口。
燕绥之后脑勺长眼:“别偷偷摸摸再喝一口了,我知道你当年的品酒课没好好上。”
当初在梅兹大学,所有人大三都有一门必修课,叫品酒。大概是提前为学生今后装逼扯淡打好基础。
学生们非常乐意上这课,一周一回,每次什么都不用带,只要拎上自己的酒杯包,进教室就把一套空酒杯在桌上排好,不同的杯子喝不同的酒。
一节课能喝到七八种,当然,每种都只有一杯底,浅尝辄止。
有时候能喝到口味非常棒的,有时候就一言难尽,这种惊喜和惊吓交错的感觉特别吸引那些年轻学生。
但是顾晏对酒兴趣一直不太浓,再加上那时候特别忙,这门课缺勤了不少,光被燕绥之碰到的就有好几回。
他当然不是不会品,只不过喝不出燕绥之说的这么多层味道。
当初好好上课的人也一样,有的人能喝出丰富的层次,有的人能感受到比较明显的几种味道,还有的人认为就是“好喝的酒”和“难喝的酒”。
顾晏大概属于第二种人。
他把自己喝到的味道跟燕绥之对比了一下,总结道:“嘴太挑。”
燕绥之眼也没睁,抬手就在他下巴上挠了一下,“胡说八道。”
顾晏随他挠,“为什么喜欢这种味道?”
“很像我家花园的味道。”燕绥之说着又补充道,“小时候住的旧宅花园,围墙上挂着长藤月季,地上是白豆蔻、小红莓、扶桑还有一株苹果树和一株甜木果,还有旱金莲和晚香玉……太多了。常年微调控温,所以看上去非常热闹。后来我试着在自己住处复原那个花园,找高霖……哦,就是给你送灯松的那位,找他买了不少花种树种。”
“种成了么?”顾晏把酒搁在床头柜上,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燕绥之靠得更舒服一些。
燕绥之很坦然:“他认识我之后,就再也不卖幼嫩的花种树种了,觉得卖出去就是送死,说看见我的花园就心绞痛。”
“……”
“你居然还笑?”
顾晏否认:“没有。”
燕绥之翘了翘嘴角:“别否认,你胸口动了一下。”
外面突然起了一声雷,窗户都被震出了嗡嗡的轻响,接着便是更大的雨。
“我以前非常不喜欢这种天气。”燕绥之又说。
他聊完一个话题,又很随意地开了另一个。
顾晏朝他看了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燕绥之乌黑的发顶。
但即便看不到表情,也能从语气中感觉到,燕绥之很放松。就像昨晚答应的那样,不管想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不管有趣还是无聊,哪怕只是路边新长出一支花,都可以说给顾晏听。
顾晏心情忽然就变得不错。
准确地说本就不错,这会儿变得更好了。
刚才喝下去的两口金酒慢慢起了点作用,明明量少得不足一提,却莫名让人有些微醺的感觉。
他索性也阖上眼,顺着燕绥之的话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燕绥之笑了一下,“我十来岁的时候很懒,不喜欢会出汗的事情,假期在家不是窝在花园里画画,就是窝在花园里看书。夏天不常会有暴雨么?说来就来的那种,每次我都会被淋到,很狼狈,偏偏那时候少爷脾气,要面子,死活不承认是不看预告忘了架伞的缘故。我母亲喜欢逗我,就总说她最喜欢暴雨天,她在屋里喝着茶,看着我在花园四处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