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修远的身躯里流淌出来的血又更多了,透过层层衣物浸出来, 把浑身都染得血红。他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挥剑,一次又一次将他们逼退,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带着谢冬逃掉。
可是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直到某次何修远再次将这些家伙逼退之后, 突然又有一个人冲了过来,挡在他们面前,想要拦住那些元婴。
就连谢冬都十分意外,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有人来帮他们?
来人的实力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刚刚突破到金丹而已,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挡在一群元婴前面。但在这一个瞬间,蓬莱派的所有人都是两眼一黑,纷纷同样扑上前来,硬是将那人给护了下来。
因为那正是谢冬等人的旧识,蓬莱派凌宗主的宝贝亲孙子,凌溪。
等到蓬莱派众人终于将凌溪给拖到了一边,何修远已经趁着这难得的间隙,带着谢冬跑出去老远,短时间内根本追之不上了。
“凌宗主,”众元婴的脸色都非常难看,“你们蓬莱派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宗主气得胡子都炸了,斥骂凌溪道,“你怎么可以如此乱来!”
“我没有乱来。”凌溪咬着牙齿,眼眶都发着红。
“你还顶嘴,你……”
“祖父,我根本就不明白!”凌溪猛地拔高了声音,“你在做什么,我们在做什么,这么多前辈又都在做些什么?谢道友明明是我们的同道,为什么要如此步步紧逼?难道只因为他是琼炎之体,就可以完全不顾他自己的意愿吗?我们这么做,又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是如此的响亮,掷地有声,就连已经逃得远远的谢冬与何修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谢冬叹了一声,内心不禁有些感慨。
当年做的那些事,救的那些人,终究并不是完全白费。
在那些元婴的耳中,凌溪如此掷地有声的质问,却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晚辈在讲述着无比幼稚的话语而已。凌宗主沉默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其余人更是根本不愿搭理,只抓紧时间追击,试图再把谢冬给捉回来。
但何修远的飞剑就如流光,转瞬已经到了天边。
“还是可以的。”何修远回过头,看着身后那些越来越远的元婴们,语气中带着许多奇妙的意味,仿佛连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师弟,我可以救下你。”
谢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握紧了何修远的手。
“师弟,可以的,我能够将你带走,带到安全的地方。”一贯内敛的何修远此时却难掩欣喜,反反复复说着这样几句话,“你会安全的,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没有人。”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血液依旧毫不停歇得从他体内流淌而出,就连谢冬的衣物都被染得通红。
但何修远的两只眼睛中都盛满了希望的光辉。
“师弟,我带你走。”
谢冬看着何修远,仿佛也要被他的欣喜所感染。希望,多么难得多么微小的希望,简直像个奇迹。但在此时此刻,奇迹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发生了。在这一瞬间,就连谢冬都忍不住有些相信,他们会一起逃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或许还能找到治疗剑气入体的办法,一切都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好。
“师弟,”何修远扬起了嘴角,许多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明艳,“你会好好的。”
“我们都会好好的。”谢冬跟着他,忍不住也要扬起嘴角。
却就在这一瞬间,空气中响起了一道古怪的声音,像是布帛被撕裂一般。
谢冬还未来得及察觉这道声音从何而来,便见何修远的笑容已经僵硬在了脸上。
而后他终于发现了,声音正是从何修远的胸口发出的。何修远的浑身早就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此时却又在胸腔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空洞,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活生生的捅穿了。
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就像大坝决了堤,几乎是喷发而出,将脚下的飞剑也染红了。
飞剑还在极快地往前飞着,却已经开始下落。
何修远低下头,看着胸前的空洞,带着一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茫然。他的头发突然扬了起来,却是因为他整个人都在往下坠落。
“师兄,”谢冬仍旧紧紧抓着他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松开,仿佛看不到已经越来越近的地面,“师兄……”
天空之上,在黑夜的层层阴影之后,一个黑衣黑发的影子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谢冬看到了这个人,便能认出来,这正是曾在当初那大能渡劫时,一眼看穿了谢冬体质的老怪物。这正是逍遥派背后的影子,一直以来指导着顾子旭的人。
“两只蝼蚁,”他道,“真以为逃得掉吗?”
哪怕谢冬殚精竭虑扰乱了一切,哪怕何修远连命都不要的剑气入体,在这种层次的实力面前,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这老怪物伸出手,对着谢冬掉落的方向,正准备将人捞过来,却又抬起了头。
一个发白的少年骑着葫芦,似笑非笑地拦在了他的面前,“张老怪,不过是小辈们之间的争斗罢了,你真的要出手吗?”
张老怪没有说话,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你不会忘了规矩吧?小辈之间的事情,任他们如何去闹,我们也不该出手。如果你真的要出手,我们这些其余的老骨头们,可就不会坐视不理了。”白发的少年也伸出手,同样指向谢冬两人坠落的方向。
张老怪再度将视线移过去,顿时脸色一变。
白发少年笑道,“你看,不止我们呢。”
本应坠落到地上的谢冬与何修远两人,已然凭空消失。
谢冬牢牢将何修远搂在怀里,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仿佛就连四周的变化都感受不到了。但他还是知道,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又被人救了。他们已经不在原来地方,他又一次被传送到了别处。
不是之前那种勉勉强强的短距离传送,而是已经彻底远离了那些纷纷扰扰的觊觎。谢冬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发现他们正处在那个曾在海底深处见过的洞府之中。
“对不起,恩人,我早就想出手救下你们。”另一个少年站在谢冬的面前,是那个灵傀儡,“但我……之前不行。冥冥之中有什么限制着我,直到刚才的那一刻之前,不允许我出手。”
谢冬知道是什么限制着他。这个灵傀儡现在是有主的,只要那渡劫大能不想他出手,他便不能出手。
谢冬却并没有与他说话,只是继续将何修远牢牢搂在怀中,拥抱着对方鲜血淋漓的身躯。何修远早已失去了意识,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到了最后,师兄竟然连剑气入体的反噬也没有等到。
谢冬掏出身上所能找到的所有丹药,想要治愈何修远的身体,但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胸口的空洞并不是简单的伤口,而是一个诅咒,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治愈。体内的剑气还在纵横,不断在何修远身上切割出新的伤口,根本治疗不及。
“救救他……”谢冬像是已经入了魇,开始不断默念,“救救他……”
灵傀儡动了动嘴唇,最终却只能低下头颅,“抱歉,化神修士的诅咒,还有剑气入体,我……无计可施。”
谢冬将何修远搂得更紧了一些,“那就帮我最后一个忙。”
最后的最后,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张符箓,将其中一张贴在何修远的身上,“帮我将师兄带回去,带回玉宇门,带回那个秘境。”
“那你?”
“找个另外的地方,”谢冬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放下去就好。”
灵傀儡点了点头,将何修远从谢冬手上接了过去。
谢冬拉着何修远的手,突然又从兜里掏出那枚终于编织完成的剑穗,放在了何修远的手心。
而后一松手,灵傀儡便带着何修远消失了。
谢冬独自立于一片荒芜的田野,呆呆看着手中另一张符箓。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用到这种符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符箓?就是在几年之前,他们杀了那个正准备复活的阴阳门金丹,从那个金丹身上搜来的。当时所见的这种能将一个人所受的伤势转移到另一个身上的符箓,太过残忍,谢冬记忆深刻,却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真的用到。
一套是两张,一张母符,一张子符。母符刚才已经贴在了师兄身上,子符就是他现在手中这张。
谢冬闭了闭眼,将子符贴在了的身上。
“啊!”在这一瞬间,谢冬便跪在了地上,忍不住惨叫出声,“啊——!”
可怖的空洞在胸口凭空出现,鲜血喷洒而出。剑气开始在体内纵横,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布满他的全身,像是要将他整个都割裂。
“啊————!”
这都是……这都是,刚才师兄所承受的痛苦。此时被一点点的,一点点的转移到了谢冬的身上。
谢冬将十指狠狠扣在地上,扣得指缝里全是泥土,疼得不断惨叫。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轻易流泪,此时却哭得稀里哗啦。但他要忍下来,忍下来,等到伤势全部转移过来,师兄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