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袖手旁观呢,结局又当如何?
柳七不由抬头望向了天,岑深看着那晴朗的天空,也陷入了沉思。但他还记得已经游走在死亡边缘的夫子,尽管知道夫子最终一定会被救,还是感到了一丝紧迫。
那厢,蘑菇汤的香味越来越浓,夫子拿着个长柄木勺不断搅动着,单纯的因为这一锅汤而感到高兴。
他是真的饿了,摸一摸肚子,是瘪的。
“应该好了吧……”夫子一边嘟哝着一边咽了口唾沫,随即用木勺舀了一口汤,凑到唇边准备尝尝味道。
岑深的心蓦地揪起。
恰在此时,眼前风景骤变。柳七只一步便出现在夫子身边,一只手坚定的握住了夫子的手腕,道:“有毒,不能吃。”
“啊?”夫子呆愣的回过头盯着柳七,又低头看看咕嘟咕嘟泛泡泡的汤,末了,没对不速之客表达什么惊讶,竟吐出一句:“毒死和饿死,不都是死么?这位兄台,我真的很饿。”
柳七:“……”
岑深觉得柳七可能下一秒就会甩开夫子的手,大步走人,但他最终还是没走,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从1937带来的巧克力。
“这是何物?”夫子惊奇。
“吃。”柳七只有冷冷的一个字。
夫子真吃了,或许在他看来,肚子饿真的是件大事。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柳七抄着手,面色冷峻的坐在一边,而夫子愉快地吃着一块根本不可能在大唐出现的巧克力,旁边还有一个围观的岑深。
这个画面也很诡异。
接下去的发展就更让岑深感到惊讶了,就像踩中了西瓜皮,在光滑的地上自由驰骋——柳七竟然没有一丝隐瞒的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包括他们的初次相遇,还有吴崇庵的存在。
夫子听得很认真,听完以后表情呆滞了许久,一时没回过神来。
“抱歉。”柳七道。
“为什么抱歉?”夫子又一愣,他疑惑地盯着柳七,怀疑此人是什么江湖骗子。但他又本能的觉得柳七应该没有骗他,因为柳七脸色太冷了,如果他靠这幅表情出去行骗,恐怕会被长安城里的贵人们打死。
柳七继续道:“我先前问过你,你说不想改命。”
夫子恍然,而后又乐了,“这倒是我会说的话,但你也无需感到抱歉。如果我真的中毒而死,现在却还活着,那当初那个死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同一个我了,你管他作甚?”
闻言,柳七沉默许久,又问:“你信我?”
夫子摊手:“这事儿挺有意思的。”
不管信与不信,至少柳七没有伤害自己,至于旁的事,夫子并不在意。他随即又向柳七打听了许多关于那个“死去的他”的事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这倒霉催的。”
怎么能吃毒蘑菇把自己毒死呢?
“咳。”夫子清了清嗓子,可能是这种死法太过尴尬,他决定起身告别:“聊了这么久,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家住何处?今日你救我一命,在下感激不尽,若兄台不嫌弃,改日定登门致谢。”
“柳七,家住南榴桥。”柳七言简意赅。
夫子便不再多问,约定来日去寻他,便拎着篮子下山去。
柳七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跟上去。但大约是半神的缘故,他能看得很远,那目光追随着夫子一路远去,直至看到他——又弯腰采蘑菇。
这是一个对蘑菇有着异常执着的男子。
上辈子可能是蘑菇精转世。
岑深看着,一时无言。而就在这时,一支羽箭忽然破风而来,以极快的速度擦过夫子的头顶,寒光一闪,便破入前方的灌木之中。
“吼!”痛吼声传来,夫子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灌木中应该潜伏着某种野兽,是有人及时出手救了他。他连忙四处张望,没找到人,声音却在自己头顶响起。
“退后。”这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声音。
夫子抬头,便瞧见一个腰悬宝刀的红衣少年。他正站在树干上弯弓搭箭,那挺拔的身姿、俊俏的眉眼,还有眸中的凌厉神光,让人不得不衷心赞叹一声“不愧是大唐好儿郎”。
“你是……”
夫子话音未落,少年又一箭射出。飞掠的箭矢如雷如电,破开林中斑驳的日光,于瞬息之间,穿破另一只猛兽的喉咙,将其一箭钉在树干之上。
野兽挣扎间,箭矢的尾羽还在微微发颤。
“成了。”少年却在这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那飞扬的神采,堪比日月。
那是岑深心中的日月。
他像是被那一支箭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可狂跳的心在催促他,催促他快往前去。心海开始剧烈地震荡,扼住他的呼吸、抓住他的心脏,一个名字被掩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终于要显露出他的真容。
桓乐!
那是桓乐!
他想起来了!
岑深牢牢地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一瞬间,所有的困倦、疲累,和无端的迷惘,尽数消散。
狂跳的心告诉他他还活着,他不是附着在柳七身上的一缕游魂,他是岑深。
桓乐来接他了吗?
他终于找到他了吗?
岑深忍不住向桓乐伸出了手,拼命地挣脱出来,跑到他身边去,可脚却像生了根,怎么都无法动弹。
柳七不动,他也不动。
而他的少年,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第74章 赴死
岑深很气, 一方面气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桓乐走远,却什么都做不了;另一方面又气桓乐撇下自己走掉, 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看过来。
可他又明白桓乐根本看不见自己, 也还不认识自己,这不能怪他。自己如此气闷,倒有些无理取闹。
可他就是气啊,满脑子都是刚才桓乐离去的背影, 挥之不去。
柳七却像是因为与夫子的再次相逢而想开了,他回到了南榴桥, 租下一个带后院的铺面住下来,继续钻研小绣球的问题。
没过几天, 铺子上新挂了一块牌匾——大唐匠师协会。
他开始了对天道的试探。
大唐匠师协会的真正创办时间是贞观二十三年, 而此时才是贞观十三年,柳七提前十年让它出现,便在某种程度上打乱了历史。而匠师协会真正坐落的地点也不是长安,而是洛阳。
贞观二十三年,李世民驾崩, 武后迁都洛阳。
除此之外,柳七又开启了一系列实验。宋梨便是其中之一。
而这一切, 夫子都知道。
柳七从未对夫子有所隐瞒,而夫子也从未对这惊世骇俗的一切表示过什么震惊错愕。在这条注定孤单的路上, 他是唯一一个能够并敢于给出建议的人。
“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二字,你不能强买强卖啊。”因为这一句话, 大唐匠师协会的牌子挂了三个月,都没做成一笔生意。
柳七差点破产。
他开这铺子,就是为了做实验,但他并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徒,也无意因为小绣球的缘故,擅自改变他人的人生,所以夫子那么说了,他也应了,在挑选实验对象上面,很是小心谨慎。
夫子就是一杆秤,他不阻止柳七,但却一直从旁看着,心里自有一番思量。
或许是改了命的缘故,这一个夫子显得格外的洒脱、超然。他毫不避讳地跟柳七谈及自己死后的事情,也对吴崇庵生活的那个年代充满了好奇,种种因素混杂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夫子。
这个夫子很不一般,譬如他会怂恿柳七跟他一起去喝花酒。
这要放在从前,他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喝花酒,并不一定是去寻欢作乐,但岑深对此依旧有些恼怒。因为夫子这个假正经,绝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学生桓乐,也不可能带着桓乐一起来,那岑深就更见不到他了。
岑深有些想他。
看着柳七和夫子优哉游哉喝酒的画面,就更觉心里堵得慌。
他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桓乐呢?
岑深每每尝试着从柳七身上挣脱开来,但都以失败告终。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想念桓乐,久而久之竟然像害了相思病一样。
这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桓三公子的名头太盛。
柳七住在南榴桥,而南榴桥的人们对桓乐都熟悉得很。岑深虽然见不到他人,却总能在街坊领居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也会听见那娇俏的少女对他的思慕。
桓府离南榴桥并不远,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想,桓乐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桓三公子年岁也不小了,也不知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听说桓夫人上月办了赏花宴,怕是要开始给他相看了……”
“三公子啊,那可真是个俊俏的人儿,比那新科的探花郎还要好看,哪个姑娘不喜欢他……”
“上头不还有个二公子么?”
“……”
岑深觉得烦躁更甚以往。
明明知道桓乐最终会来到他身边,可亲耳听到这些话,仍旧不是滋味。什么赏花宴什么姑娘,你们三公子就不喜欢姑娘。
不,他真是不喜欢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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