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愿回到跟桓乐初见时互相扎刀子的时候。
“你再哭我就给你捆起来了。”岑深蹙眉。
“你这又是何必呢?”阿贵幽幽地吐着槽:“承认自己不会安慰人有那么困难吗?老夫都要替他感到难过了。”
岑深立刻一个眼刀飞过去,吓得阿贵赶紧缩头,真缩头乌龟也。
桓乐则翻了个身,拿背对着岑深,闷闷道:“不要管我。”
岑深揉了揉眉心,再问:“不起来?”
桓乐:“我不。”
一分钟后,桓乐再次变成了一只被红线捆着的人肉粽子,被扔到了沙发上。岑深在随手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盖在他身上,大功告成。
阿贵继续缩着头,敢怒不敢言。
但是做完这一切的岑深却并没有离去,此时是凌晨三点,他看了看时间,转身去厨房泡了杯咖啡,就着灯光继续修复法阵。
桓乐躺在沙发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笔尖行走于纸上的细微声响。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岑深再度走到沙发旁,问:“冷静下来了吗?”
桓乐把脸埋在枕头里,拿后脑勺对着他。他在生气,从他的头发丝就可以看出来了,他很生气。
岑深:“……”
阿贵忍不住出声提点:“狗都是要顺毛的,你摸摸他的头试试看?”
桓乐立刻抬头:“顺毛也没有用!”
“哦~”阿贵点点头:“你看他是需要顺毛的。”
岑深:“……”
他抬了抬手,又放下了,甚至站起来后退了一步。
桓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想他大名鼎鼎桓三公子,十里八乡就没有不喜欢他的,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
刺猬和狗是天敌吗?
阿贵默念着“扎心了扎心了”,扑通一声钻进水里,决定不再管这年轻人的感性吧。
“咳。”岑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烟瘾不知不觉又犯了,可遍寻口袋也找不着。他只得按下这股冲动,问:“想吃肉吗?”
桓乐别过头,气到忘记了忧伤。
岑深没再问,转身径自走向厨房,翻遍冰箱找到最后一点肉食,决定做一份烤肋排。因为平日里太过专注于法器研究的缘故,他并不常做菜,甚至难以做到按时吃饭。
但岑深的厨艺是过关的,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熟练地将肋排剁好,放入各种佐料腌制,他又拿出一些芦笋准备搭一个辅菜。辅菜的做法很简单,切成长短一致的形状,再用加了盐和油的热水一焯就行,最重要的是摆盘。
辅菜不急着做,等到肋排腌渍好了放进烤箱里快烤好的时候再做,一气呵成。
等待肋排烤好的时间是漫长的,岑深终于在厨房的铁盒子里发现了以前随手丢进去的一根烟,倚在门框上,慢悠悠地吞云吐雾。
他其实并不爱抽烟,给他看病的医生也警告他不能抽,所以他一根烟只抽两三口,大半都是等着它慢慢燃尽。他喜欢的是吐烟时那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它能让你抽离自身,获得片刻的思考的时间。
大半夜睡不了觉,还得给狗崽子做饭,这能怪谁呢?
岑深缓缓吐出一口烟,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自作自受。
忽然,“扑通”一声从工作室的方向传来,还伴随着“哎哟”的清脆痛呼。岑深在脑海中勾勒着桓乐气鼓鼓的模样,蓦地笑了笑。
他可不去扶,没这善心。
香味渐渐从烤箱里飘出,乘着夜风,飘满了整个小院。工作室里的动静登时变大了许多,被红线捆着的少年躁动着,一骨碌滚到了玻璃墙边,透过玻璃看出去,没瞧见什么吃的,只看见月夜下半椅门框的岑深。
他又夹着那细白的小棍子,躲在烟雾朦胧里,像是夫子诗里描写的月下美人,叫人忍不住好奇,忍不住去探究。
第7章 大唐匠师协会
桓乐吃了岑深的烤肋排,终于安分了许多。尽管岑深勒令他把难吃的芦笋也一起吃掉,他也没有反抗,不情不愿的照做了。
此时已是破晓时分,岑深没有再回房睡觉,一壶咖啡迎接朝阳。桓乐也无法入睡,抱着被子看着低头工作的岑深,两人一个在房间的这端、一个在那端,中间隔着清晨洒落下来的第一缕阳光。
岑深工作的时候几乎不会说话,独自沉浸在法器的世界里,看不到任何旁的东西。
桓乐还有点蔫蔫的,少年人的愁绪就像春雨说来就来,怎么都不得劲。一会儿他趴在沙发背上望着院中的椿树发呆,一会儿他又去骚扰阿贵,再过一会儿他又跑到了游廊上,蹲在那儿望着天空不知道干什么。
岑深偶尔抬头看他,每次都有新发现。
这一次,桓乐又祭出了他的唐刀,在狭小的院子里飞檐走壁,尽情挥洒着汗水。
才三月的天,他赤着脚,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一条黑色的三条杠校服裤,长长的黑发用皮筋随意地扎在脑后,虽然是现代的装束,可挥舞起唐刀时,一招一式间依旧有着潇洒随风的意味。
树叶被他的刀风吹得沙沙作响,破碎的天光随之摇曳洒落,他在一片光影中如游龙穿梭。少年意气,自在风流。
这时,天空忽然飘落一滴雨,在刀锋裂成两半。
他凝眸望着那滴雨滑落刀刃的尸体,空气中蓦地出现一丝肃杀,他再度抬手,纤长的刀身划破晨风,搅进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里。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湿滑的地面也阻碍着他的一举一动,可他的招式却更快了,凌厉、果决。
岑深不知不觉便停下了手头的研究,坐在高脚凳上专注地看着。直到阿贵发出一声幽幽的喟叹,才察觉到自己的走神。
“少侠这一手,能骗多少小姑娘哦,造孽、造孽……”
岑深不予置评,也不去管外边那个要发疯发到什么时候,他只在乎他的阵法修复工作,似乎遇到了瓶颈。
柳七的阵法是一个全新的没有被典籍记载过的阵法,其精妙、复杂程度叫人咋舌,更要命的是,这么一个高端阵法,竟然被他刻在只有指腹大小的香盂上。
先不说这对镌刻阵法的技艺有什么要求,单是这阵法图,岑深就没有办法将它补全。除非他能找到别人帮忙,或找到相关资料。
可匠师的现状很不好,在这个科技社会里,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并不知道匠师的存在。而妖怪们,也大都不再需要这门技艺。
有谁的法器能够超越手机和电脑的功效吗?没有。
年老的匠师们一个个死去,年轻的传承者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也纷纷转行,只有造北国专列的时候聚集过一批人,但很快就又各奔东西了。
思及此,岑深不禁蹙眉,这时桓乐终于发泄完毕,冲进了浴室洗澡。哗啦啦的水声很快传来,让他的思绪再度飘远。
把岑深领入匠师门中的是岑深自幼相依为命的爷爷岑玉山,在他模糊的儿时的记忆里,他什么都没有,却拥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具。
爷爷总说制作法器的诀窍在于用心,可他那么用心,到头来还只是做了一辈子的修理匠。当一个出色的匠师太难了,哪怕你埋头钻研数百年,可能也只是一场空。
“这没什么不好。”他总是这样告诉岑深,哪怕是在他临死的时候,也依旧笑着对岑深说:“高处有高处的风景,低处是多尘埃,可尘埃也需要有人去扫嘛。”
是啊,当一个普通的修理匠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他真的甘心吗?
想着想着,他便出了神,连桓乐走到他身边都没察觉。
“哥?”桓乐湿着头发,脖子虽挂着干净的毛巾,依旧不能阻挡水滴往下掉。
“……不要叫我哥。”岑深扫了他一眼:“去吹头发。”
桓乐觉得吹风机根本不好用,以往他都是自然吹干的,没什么问题。可岑深又板起了脸:“去吹。”
“哦。”桓乐委屈巴巴地又跑回去了。
“我看他还没缓过来呢,小深深你就不能宽容一点吗?孩子是需要哄的。”阿贵在旁煽风点火。
岑深挑眉:“一米八几的孩子?”
阿贵:“我也还是个孩子呢,只要心态好,再老都是孩子。话说,你想好要找谁帮忙了吗?”
岑深没说话。
阿贵又说:“出去多交几个朋友也不是件坏事,更何况你答应了桓乐要送他回家,难道要食言吗?”
岑深仍是没说话,许久才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好人。”
阿贵摇头晃脑,似是在叹气:“你爷爷跟你说那些话,我相信他的初衷一定不是让你认命,而是想让你好好生活。”
这种时候,阿贵又仿佛变成了一个谆谆教诲的长者,说些一本正经的话。
岑深却倏然反问:“那我问你,在我去西安之前,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小绣球的能力?”
这世上,几乎无人知道柳七留下的遗作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功用,就连手握小绣球的岑深自己,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阿贵。
小绣球能引发时空乱流,阿贵知道吗?
岑深从不去追问他的来历,也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前提是,阿贵没有刻意欺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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