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队长,我先送您,您去哪儿?”叶繁不太待见逄光去招李禤,因为逄光是看不见,所以不害怕,但他是看得见的,李禤一直在用冷冰冰的脸色表达着对逄光的不待见,甚至是很不待见,比不待见原森还不待见逄光。
“回派出所。”逄光抚着饱胀的胃,打了个饱嗝。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鬼和人类一样是需要吃饭的,而不是吃人肉喝人血,所以吃饭的时候,虽然看到叶繁摆了三副碗筷,起初他是没有危机感的,但当他发现盆子里的肉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减少时,他是愤怒的,然后拿出了面对凶犯的态度,飞快地参与了争夺。
几乎就在叶繁喝完一口汤,吃完一口蔬菜,去夹肉的时候,盆子已经空了。
“你们……”叶繁看看嘴巴鼓鼓仍在嚼个不停的李禤,又看看目光凶狠的逄光,他叹了口气,“你们也吃点蔬菜,喝点汤。”
事后,逄光小声问,“小叶老弟,原来鬼是要吃饭的,而不是人肉。”
叶繁听得手上一抖,连忙“嘘”了声,见李禤正懒洋洋伏在沙发上消食,似乎没听到逄光的话,他才放松一些,紧张地说,“别提‘人肉’,别让他想起‘人肉’,其他的都好说。”
听逄光说回派出所,叶繁就把车掉了个头,奇怪地问,“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结案了,怎么不回家休息?”
“别提了,家里乌漆嘛黑的,还没办公室那张沙发舒坦。”逄光挂着一脸单身汉的放浪不羁,大咧咧靠在座位上。
叶繁说,“逄队长没女朋友?差不多也该成家了。”
“跑了。”逄光打了个呵欠,不以为然地补充,“之前有个,嫌我忙起来不是人,给跑了。”
“……你工作是挺忙的。”叶繁岔开话题,“腿怎么样了?”
叶繁一直深深以为,逄光突然掉下去,摔断了腿,是被他克的。
“……不知道,明天抽空去医院看看。”
李禤本来歪在座位里打瞌睡,忽而睁开了眼。
路旁的黑巷子里传出一声惨叫,“啊,头,头!”紧接着,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跑出巷子,直冲上马路。
叶繁紧急踩刹车,轮胎生硬地摩擦着地面,传出刺耳的声音,车硬生生在那人身前停住,雪亮的车灯照耀,那人面带惊恐,身子一个摇晃,倒了下去。
第19章 49日①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用黑色塑料袋装着,像普通垃圾一样丢在了垃圾桶里。
和“无头尸案”仿佛不是同一个案子,毕竟“无头尸案”被丢弃的是身体,而眼前这颗被丢弃的是脑袋。
但一本消沉的逄光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抖擞了精神。
不是因为他看到命案开心,而是他终于想明白了他心里一直隐隐存在的疑惑:1、方仲文被车祸碾断了脑袋,那,方仲文的脑袋呢?从头至尾,这颗脑袋都没出现过,像是刻意被人抹去了存在感;2、他调查过方仲文的生平履历和方仲文的家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懂“鬼道之术”,更别提复活死人这种禁忌法术,那方仲文为什么会在死了之后,突然胸有成竹地要去复活他自己呢?
逄光把一口烟喷的细致绵长,沉默一会儿,忽然一把扔了拐杖,单腿靠在巷子肮脏的墙壁上,眼神兴奋,狠狠地说,“妈的,这无头尸案,还没结。”
叶繁问,“逄队长,你的意思是,那颗头——方仲文的头有问题? ‘头’在找身体还是?”叶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颗头”自己藏起来了,然后在找适合自己的身体?这种事可能吗?就算这种事可能发生,此时“方仲文的头”为了复活自己,需要找一个身体;那之前为了复活自己,而找“头”的又是谁?
“有可能。还不清楚。但绝对不能结案。”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狼,逄光复活了。他边抽烟,边等支援。
叶繁还有工作要做,他替那位吓晕在路边的大叔叫了救护车,就开车融入夜色。从倒车镜里看一眼逄光,逄光朝他摆了摆手,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个被激起了胜负欲,不论对方是什么玩意儿,都要绝对揪出来的笑容。
说实话,案情比想象地更复杂,叶繁替捏逄光了把汗。
半夜的时候,叶繁去便利店买咖啡。
店员是个脸上颇有痘印的年轻小伙子,穿着便利店的绿色工作服,笑容开朗,热情洋溢。起初在这家店买咖啡的时候,叶繁并没注意到晴子,后来晴子找他搭话多了,他才记住了那个大半夜还在打工的女孩子。
“还要其他的吗?”店员问。
“一杯热奶茶。”叶繁说着,穿过两排货架,去找李禤。李禤正蹲在一排花花绿绿的糖果前,似乎这个想要,那个想要,每个都想要。但叶繁再三强调,每天只能买一样零食,所以李禤很纠结。
最后李禤挑了一盒包装花哨的彩虹糖豆。
搭配叶繁帮他买的热奶茶。
满满的糖分,看着就很甜,甜掉牙。
每到这时候,叶繁就隐约有点担忧,鬼会糖尿病吗?鬼会蛀牙吗?他要不要给李禤买牙膏牙刷?于是结账时,叶繁手里多了一根小黄鸭造型的软毛儿童牙刷和一盒水果味的儿童牙膏。
——普通味道的成人牙膏,他觉得李禤会拒绝使用。
这孩子,不,这只鬼,自从开始吃饭后,就变得无肉不欢、无甜不欢了,任性地让人抓狂。
叶繁拎着袋子走出便利店,李禤已经在座位上,双目放光地等待了。
李禤手快地把糖豆的外包装拆掉,拧开罐子,看着里面香甜的彩色豆子,眼神惊喜地简直流光溢彩,他凑在鼻子下陶醉地闻了闻,才挑出一颗黄色的豆子,放到嘴里,“嘎嘣”一声清脆地咬碎。
……叶繁知道,李禤最喜欢的是黄色,接下来应该是粉色。
果然,李禤挑了一颗粉色。
“嘎嘣”一声脆响。
红色。
“嘎嘣”一声。
绿色。
“嘎嘣”。
……
叶繁一言难尽地喝着咖啡,觉得他从心底无法直视“嘎嘣”这个词,总让他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然而,他默默看着身边专心致志吃着彩虹糖豆的李禤,忍不住想,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这个人为什么会死?这个人死了之后为什么没有投胎?这个人以后有什么打算?哦,不对,这只鬼。
李禤穿着叶繁的黑色套头卫衣,牛仔裤,和叶繁从夜市给他买的一脚蹬懒人鞋,他死活不肯穿袜子,因为他觉得不自由,此刻露着白瘦的脚踝,盘膝坐在座位里,乌黑的长发垂下来,给人一种古怪的俊美感。
察觉叶繁在盯着他,李禤立即瞪过来,同时盖上了糖豆的罐子。
“……我不吃你的豆子。”叶繁无奈地笑,这只鬼啊,有时候冷冰冰的一身凶悍,有时候却幼稚的像个孩子,他拿起被李禤随手丢在一旁用来包装糖豆的彩带,轻声说,“把头转过来,我帮你绑下头发,多碍事。”
李禤虽然不明白,还是听话地转过半个头,身子却一动不动——
于是他的姿势顿时诡异了。身子面朝前坐着,还在吃豆子,后脑勺却对着叶繁,让叶繁帮他梳头发——
“……”叶繁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一头柔亮顺滑的长发用彩带扎好的,他刚打好结,就立刻转脸看着窗外,不忍直视,“好了。”
李禤继续把脑袋转了半圈,对着后视镜看一眼他脑后松松垮垮的马尾,见彩带是黄色的,顿时满意了,他把脑袋转回正位,愉快地倒出两颗豆子打赏叶繁,然后发现塑料袋里居然还有东西,他立刻拿出来,手快地全都拆了。
——要是告诉李禤网购的方法,他大概会天天窝在家里拆快递。
叶繁想着,把巧克力豆放到嘴里,“嘎嘣”咬开,果然好甜。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李禤已经把牙刷拿出来,用软毛在他手背上刷刷刷,在他脸上刷刷刷,刷得没意思,又把牙膏拆了,挤出来闻闻,觉得很是香甜,于是要吃——
叶繁一把拉住,“这个不能吃,会死人的。”
李禤才不管,往嘴里挤了一口,嚼了嚼,觉得很难吃,于是淡定自若地吐出几口水果味的白沫子,才说,“无妨,我已经死了。”
叶繁无法反驳,他略一沉默,问出声:“你不想活吗?”
李禤忽然像被定在座位里,一动不动了。
叶繁感觉李禤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仿佛涌动着什么,有犹豫,有困惑。他正要说话,车窗突然被人拍了拍,他转头一看,居然是晴子。
晴子白着一张虚无的脸,凄惨地说,“叶哥,我想去看我妈。”
*
巷子狭窄幽深。正是后半夜,四下里一片寂静,连只猫都没有。叶繁把车停在一幢老旧的三层小楼下,晴子就飘幽幽下了车,飘进了黑洞洞的楼梯——她家租住在顶层的阁楼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繁总觉得这两天晴子的存在感更弱了,身体都有点透明,仿佛一个喷嚏都能把她吹散似的。
虽然晴子只是请叶繁把她送回家,但叶繁一时停在楼下没走,他还是有点担心,毕竟他前两天过来时,晴子的妈妈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不知道晴子突然要回来看她妈妈,会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