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
“不喝别想投胎,我可不是奈奈,什么都由着你。”孟萱招手叫鬼差,“过来给我按着。”
两个凶神恶煞的鬼差走上前,但看见是李禤,又讪讪地退了回去。
“我靠!”孟萱骂出来,“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
叶繁本来有点呆,这时连忙上来劝李禤,温声细语,“碗虽然是破了点儿,你将就一下,还是喝了再去投胎吧,别像之前那样——喝了忘了过去的事,开始新的人生,是好事情。”
李禤冷不丁儿看着叶繁:“与你无关。”
叶繁讪讪退到一旁,“抱歉。”
孟萱最不爱见叶繁在李禤面前憋屈的样子,她是怎么看都气不顺,不由拍着桌子问,“你到底投不投胎了还?投就赶紧喝,不喝就别想投,赶紧滚蛋!”
“不投。”李禤把手里的碗,放回了桌上。
“我靠,真难伺候,我跟你说,不喝别想投胎!”孟萱骂着,忽然一愣,“不投?不投是什么意思?”
站在一旁的辛无奈,总算是吐了口气,放下了一颗摇摇欲坠的心。
李禤冷不丁儿又看向叶繁,吐出两个字,“不忘。”
叶繁怔怔地问:“不忘?”
“不想忘了你。”
“不想忘了我?”
李禤却是没再理叶繁,转头看向辛无奈,颇任性地说,“辛判,我也要永生。”
“永、永生?”叶繁僵滞地想,他完全没有察觉,他憋了一肚子的酸楚,像涌泉一样从眼里冒了出来,他颤声问李禤:“你为什么要永生?”
“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李禤缓慢地、平静地说。
叶繁目瞪口呆:“真的吗?”
“真的。”
叶繁手足无措地四下看了看,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李禤仿佛平静的脸,他僵硬地走上前,一把将李禤拥在怀里,难以置信地再问,“真的吗?”
“我爱你。”李禤说着,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叶繁身子抖了两下,忽然再也憋不住了,他紧紧抱着李禤,像个孩子一样,哀嚎出来,放声痛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但觉得不哭不行,他觉得再不哭,他连站也站不住了,他受不了了,他太痛苦了,实在太痛苦了,他痛苦地一点都不想活了……但现在,他又太开心了,开心地只想抱头痛哭。
一时奈何桥边,全是叶繁这个大男人的哭声。
众鬼面面相觑,倒也没人催,仿佛都不急着去投胎了。
“对不起……我爱你……别投胎……”叶繁哭得浑身发抖,思维混乱,只是含糊不清地在嘴里重复这几个词,翻来覆去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我爱你……别投胎……别投胎……别投胎……”
孟萱跟着眼圈红了,白无常递了手帕过来,孟萱一把抓在手里,擤了擤鼻涕,哽咽地说,“从小到大,小叶子从来没这么肆无忌惮地哭过,这是头一回,太伤心了他今天是,还要装得那么不在意,认真地送李禤来投胎……”
白无常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嘴上却说:“无趣。”转身走了。这回是真走了。
辛无奈欲言又止,最后温和地说,“后面还排着不少鬼,你们俩,既然不投胎了,到一边来哭,别挡着别人的路。”
叶繁模模糊糊听到辛无奈的话,果然抹着眼泪,抱着李禤挪到旁边,然后继续大哭。仿佛从小到大,所有受过的委屈,非要今天全都释放出来。
辛无奈:“……”还真继续哭啊。
孟萱拿着白无常的帕子擤擤鼻涕,感叹了句,“我们家小叶子,原来是水做的汉子。”说着,朝后面呆愣的鬼招了招手,哽着嗓子说,“来来,下一个,该谁了。”
李禤任由叶繁抱着,任由叶繁哭着,任由叶繁的泪全都落在他身上。他把下巴搁在叶繁肩上,安静地看着地府这千年不变的景色。他忽而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平静的眼中,也落下一滴泪来。
辛无奈:“那你们再哭会儿吧,我先去生死簿上把你们的名字划了,一会儿哭完了到判官室找我,再去领你的身体。”
“哦。”李禤应了个字,从叶繁怀里伸出手,朝辛无奈摆了摆,“辛判,再见。”
辛无奈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既欣慰又无奈,仿佛了了一桩心头大事,也的确是了了一桩心头大事,“再见。”她也朝李禤摆了摆手,消失在奈何桥边。
叶繁哭天抢地完毕,放开李禤,伸手掏纸巾擦眼泪和鼻涕,才发纸巾没了,就捞起衣服擦眼泪和鼻涕,才发现他这忙不迭的一路,身上还系着小熊围裙,顿觉有点丢脸,他正要抬手去解围裙,李禤已经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解开了系在后头的带子。
这么细小又日常的一个动作。
却勾起了无数心酸。叶繁再次把李禤紧紧抱进怀里,后怕地痛哭出声,“李禤,我不能更爱你了,你别投胎别走。”
李禤拍着叶繁的后背,哄孩子似的,温柔地说,“嗯,不走了。”
*
“奈奈,你什么时候知道李禤不准备投胎了的?”孟萱下了班,赖在辛无奈的屋子里不肯走,好奇地追问。
“他嫌弃筷子的时候。”辛无奈很介意地说。
“……筷子的事,不要再介意了,李禤那种龟毛脾气,还不是你们一手惯出来的?今天好个日子,干杯!”孟萱也仿佛是了了一桩心头大事。
辛无奈与孟萱碰了个杯,徐徐地把酒饮下去,孟萱已经噗通一声,趴在桌子上醉倒过去了,孟萱手边倒了一桌子的各色空酒瓶。
辛无奈将孟萱扶起来,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孟萱在睡梦中,忽然抽抽搭搭说,“奈奈,我们犯的错,过去了吧,终于过去了吧……”
“嗯,过去了,睡吧。”辛无奈脸上冰雪消融,露出一丝温暖。她关上屋门,放松地沿着黄泉往深处走……李禤,终于走了,走了呢,她漫漫地想。忽然听到对面传来脚步声,一看居然是……月老和阎君。
两人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瞧见迎面走来的辛无奈,都是一愣。
不管被月老骂过多少次,只因为今天,叶繁和李禤的红线重新结好,辛无奈内心都是无比感激的,不由恭敬地施礼,“多谢月老大人的红线。”
月老知道今天叶繁和李禤重归于好了,抚着白胡子笑说:“不用谢我,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肯放弃?”
“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辛无奈一脸惭愧。
月老却忽然说,“世上的两个人,没有我的红线,固然无法开始。但两个人,即便有我的红线,能走多远,能走多久,也只在于他们的自身。”
辛无奈微有疑惑,“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李禤不是软茬儿,叶繁也不是软茬儿,他们能走到这一步,除了我的红线和你的坚持,更多是因为他们自身,他们非要在一起,所以在一起了,情|爱这个东西,说脆弱也脆弱,说顽强却也顽强,我的红线,不是万能的。我所做的,只不过是让他们在茫茫红尘里,看见彼此而已。”
辛无奈凝眉思索。
“所以世上痴男怨女虽多,终成眷属的,却寥寥可数。”月老瞧着辛无奈,把话说完,“但不放手未必真的就是幸福。幸福这个东西,因人而异,是要自己把握的。”
辛无奈一头雾水。但她忽然问,“您怎么来地府了?”
——这千百年来,如果不是为了骂她,月老是从来不会出现在地府的。
月老一噎,很快,哈哈一笑,“找阎君下个棋,正好下完,我走了。”说着,一挥衣袖,化作一道仙芒消失在黄泉边。
黄泉边只剩下阎君和辛无奈。辛无奈头次知道阎君和月老关系好,不由有些意外,“原来阎君和月老是旧相识。”
“有些渊源,所以认识了。”阎君含糊一笑,推了推眼镜,风度翩翩地说,“前两天得了两张电影票,一个人去看,没什么意思,辛判你——”
辛无奈不耐,“难道这种事,阎君不能亲自打电话给雪狼君约他出来吗?”
“……哎?”阎君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呆滞。
“月老也说了,幸福是要靠自己把握的,阎君既是喜欢雪狼君,就自己主动约他,不要让我代劳了。你也看见了,李禤和叶繁在一起,两个男人也挺幸福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辛无奈说着,同情地看了一眼阎君,轻叹一句,“问世间情是何物。”转身走了。
“……”阎君呆呆看着辛无奈远去的身影,深深怀疑他可能要到了根假的红线。
*
最后,如果有小伙伴经过街角,看到一家古香古色的字画店,听到里头偶尔传出来琴声,好奇地走进去,会发现里头坐着个貌美的长发男人。然后请你二十年后再去看,会发现,哎,那个好看的男人,还是那么年轻,还是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弹琴,写字,画画。时光,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到了晚上的时候,会有个年轻男人开出租来接他回家。哦,有时候长发男人怀里会抱着一只黑猫。千万别盯着这只黑猫多看——不然,你会萌上它,萌上他们这一家。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