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逄光这个家里,就明显是个家了,一眼望过去,各处的摆设都是精心挑选的,甚至冰箱上的冰箱贴、桌上浅粉色带着花纹的抽纸盒,都十分好看。只不过,此刻这个家里,空气凝滞,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尘。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一切都还停留在两年前的某个时间点上。
地面有一些凌乱的脚印,灰尘比周围浅一些,看来刚踩出来没多久,叶繁想,大概是那天逄光恢复记忆后,急匆匆回来过一趟。
叶繁避开地上的脚印,小心翼翼走进去,只见浅灰色的沙发上有坐过的痕迹,电视也有打开过的痕迹,在电视旁边的柜上,插着一朵枯萎已久的百合花,花瓶旁放着一只水晶相框,照片里的女孩子穿着一条白裙子,笑得十分开心,逄光头发剪得很短,揽着女孩子的肩膀,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
……两年前的逄光,原来是这个样子,笑得这么开朗。
叶繁惊讶地想。
原森失神地看着照片上的逄光,好半天,才苦涩地笑出来,“哈,原来这混蛋也有这么年轻这么神采飞扬的时候。”
叶繁却是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子,猛地想起什么,“这个女孩子叫‘阮瓷’?!”
“是,逄……光他爸不是说了。”原森问,“叶大哥,你认识?”
“是我同学,还是同一届的,隔壁考古系的,是才女和系花。”叶繁仔细回忆着,“当时参与修复了什么宋代的古董瓷器,非常有名,后来似乎是读研究生了,再之后就不知道了。”随手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也不顾沾了一身的灰,时隔四年,了他们学校的校内网,搜索“阮瓷”的信息。
首先看到的就是置顶的一条消息,研三优秀学生阮瓷车祸去世的新闻;紧接着是另外一条置顶消息,阮瓷修复了宋代梅子青釉玉壶春瓶,并放置到市博物馆展览。叶繁把两条新闻都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居然在第二条新闻的下半部分看到了关于逄光的介绍——
那只梅子青釉玉壶春瓶是被一伙盗墓贼挖出来的,倒卖时被逄光抓获,上交给了国家。当时负责接手的,是在市文物局帮忙的阮瓷。
还附有当时采访的视频链接,点进去看,镜头先是落在逄光身上,后来又落在穿着白大褂的阮瓷身上,地点是在文物局,最后镜头又落在逄光身上。
记者问:“逄警官,为什么想到要把文物上交呢?”
逄光在镜头前,有点不自在,硬邦邦地说,“保护文物就是保护历史,有了历史,才有我们的国家,文物上交是我应该做的。”
旁边传来轻笑声,逄光脸上顿时通红一片,看向一旁的阮瓷,努力地辩解,“笑什么,我说的真话!”
镜头把阮瓷也收进去,阮瓷憋着笑看向一旁的逄光,有点温柔地说,“我知道了逄警官,我代表所有人,感谢你把文物上交给国家。”
逄光这才放松下来,红着脸看向阮瓷,眼睛里仿佛只有面前这个女人,他认真地说,“阮老师也很了不起,又温柔又漂亮,还能亲手修护文物。”
视频的拍摄时间,是三年前。
第94章 记忆⑥
逄建国说逄光失踪, 是带阮瓷结婚去了。
一般来说,结婚是要去民政局领证,但逄光想起了过去的事, 知道阮瓷是鬼,肯定不会带阮瓷去民政局,而且就算去了,也没什么用。
那他们“结婚”, 会去什么地方?
刘警官在电话里说,逄光在半个月前, 坐最快的一班火车去了江城。
叶繁想起来, “江城,阮瓷的老家在江城。阮瓷的爸爸, 是个瓷器师。”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原森惊讶地问。
“因为考古系和哲学系都挺冷门的, 所以两个系经常一起组织活动出去——”
“联谊?”原森说。
“……嗯,阮瓷是系花,当时暗恋她的人很多,所以关于她的各种信息, 时不时都会听到一些。”叶繁偷偷看了李禤一眼, 他虽然没有跟风去喜欢阮瓷,不过被人邀请, 也硬着头皮去过几次“联谊”,虽然李禤未必知道“联谊”是什么, 他也没和女生交往过,但还是有点心虚。
“叶大哥, 不会吧,你和这个阮瓷交往过?”原森看着叶繁那心虚的样子,仿佛明白了什么。
李禤本来蹲在电视机前,盯着电视下方的影碟机出神,这时抬头看了叶繁一眼。叶繁连忙摆手,极力否定,“没有没有没有,我和阮瓷一点关系都没有!”
原森皮笑肉不笑地冷冷说,“叶大哥,你和逄光还真是……好兄弟啊。”叶繁一头大汗,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叹了口气。
李禤却是没多说,朝原森问:“这是什么?”
原森走过来,“这是影碟机。”他看着影碟机上的手指印,“你是说,逄光半个月前来用过这个影碟机。”
李禤点点头。影碟机旁边放着一排影片,影片封脊上的字都是手写的,看来是自己拍的DV视频。原森犹豫了一下,抽出第一张碟片来,上面日期是2015.05.21,插入机器里播放。
画面起初有些晃动,紧接着阮瓷出现在镜头里,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对着镜头摆了摆手,“嗨,逄警官,今天来看新家,嗯,挺好的,我很喜欢……说点什么,我不知道说什么呀……哎呀,你来说,我脸红了!”
镜头又一阵摇晃,逄光一手举着DV机,把脸挤进镜头,神采飞扬地说,“嗨,阮老师,这是我们的家,你喜欢就好……那以后你要给我生几个宝宝?”
阮瓷害羞地大叫,“闭嘴,不许说这个!”
“好好好,不说这个,以后你就是老婆大人了,一切都听你的。”
……这是最初的一碟,也是逄光和阮瓷刚搬到这里的记录。
原森盘膝坐在铺满灰尘的地面,把看完的影片抽出来,面无表情地换上下面的一碟。叶繁虽然觉得让原森看见这些,有些残忍,但逄光离开前看了这些碟片,说不定能从这些碟片里找到逄光的踪迹。毕竟江城这么大,他们要是毫无准备地盲目找过去,会像大海捞针一样,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第二碟:画面的开始,吸尘器嗡嗡作响,逄光在打扫卫生。阮瓷举着DV机,声音从画面外传过来,“要好好做卫生,袜子衣服不可以乱扔,要少抽烟,更不许在卧室抽烟,还有少喝酒少喝饮料,多喝白开水,按时吃饭,不许熬夜了……”
逄光专注吸尘器,不耐烦地答应着,“知道了,说好多遍了。”
“要是我回来发现地上有一颗烟头,我就离家出走!”
“别啊,我说不在家里抽,就不抽的。”逄光看着镜头,眼里有点不舍,“交待这么多,你到底要去多久啊?”
“不知道啊,是新发现的项目,教授说带我们先去考察一下,不一定现在就发掘。考察的话,两个星期,发掘的话……遥遥无期。”
“唉,考古真麻烦,把我媳妇儿都拐跑了,天天不在家。”逄光抱怨。镜头一阵晃动,似乎是阮瓷凑了过去,镜头拍着嗡嗡的吸尘器,逄光不满地说,“一个不够,再亲一个。”
……
第三碟:DV机晃动了一下,画面上逄光似乎刚洗了头,有些长的卷发湿漉漉堆在头上,阮瓷随手把DV机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手里拿着件蓝色的雨衣替逄光围住脖子,又拿起桌上的梳子和剪刀,开始替逄光剪头发。
细小的碎发掉落,逄光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剪子从他头皮上擦过,阮瓷吓得叫出声:“你怎么打喷嚏不说一声,多危险,万一剪到你怎么办!”
逄光乐呵呵地揉了揉鼻子,“没事没事,死不了。”
阮瓷心有余悸,“不要乱动,再动我不剪了,你去店里。”
“不动不动,我媳妇儿手这么巧,去店里剪多浪费,赶紧把我的发型给‘修复’一下。”逄光贫着嘴,忽然问,“媳妇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阮瓷剪着头发,“等我研究生毕业吧。”
“那还得一年多呢!你还经常出差,全国各地乱跑,你不觉得我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特别可怜吗?”逄光可怜巴巴地说。
“认识之前,你就知道我是做考古的,需要经常出差。”阮瓷手里的剪刀停下来,轻声说。
“话是这么说,可以后结婚了,咱们有了孩子,我又笨手笨脚的,我怕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逄光小心翼翼地说,“等以后有了孩子,你能不能别出去了,就留在文物局?”
“逄光光,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想做什么,你都支持我的!”阮瓷有点生气了。
“我知道,我没忘,我是这么说过。可你上回去了西安半年,我天天只能看着你的影片过日子,我还好,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也只能看着妈妈的碟片,实在太可怜了。”逄光仰头看着身后的阮瓷。
阮瓷瞪了逄光一会儿,走到桌前,放下剪子,转身走出了影片外。逄光独自坐在影片中间,好半天,才挠了挠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叹气地叫出声,“媳妇儿!小瓷,还没剪完,剪了一半,我怎么见人。”
阮瓷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我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