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羽飞到他脑门上:“你这人生经历还挺丰富。”
徐重明接着又开始吹嘘:“这叫不经风雨哪儿来的彩虹,我要不是街边摆摊认识了几个眼贼的大佬,估计现在最多在景区开个首饰店。”
“等等,你不是算命的吗?”布莱克企图拉回主题。
“我又不会算命,可能没这方面的天赋吧,算命这事还是交给人来干,人的嘴是最会吹的,同行交流会的时候我可真是甘拜下风,瞧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传销现场。”
徐重明感慨道:“我现在可是发达了,跟正经珠宝大楼合作啊,那几家说得上名儿的牌子,货源都是我这儿。还是代购这事靠谱,真金白银,童叟无欺,还暴利。”
前面就是山门了,周栎问他:“如果我们刚刚拐弯了会怎么样?”
“拐弯那就出去了呗,你们来这儿也是机缘巧合,出去后再想来,可就难如登天咯。”
看来,门票这东西,原本是不存在的,导致他们进来的因素,跟那两张门票没什么关系。
门特别朴实,简易的木架牌楼,四柱三间,通体红漆,传统的三重檐仅剩三根大横木,四根楼柱下面也没有夹杆石,简易得过分了,倒像是日本那边的鸟居。
周栎心里一跳,想起了一个说法——鸟居,为神域的入口。
第47章 进山
徐重明的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卡在了“铁窗”的粗糙边沿上,他一扯再扯,可那几绺长须简直像是自带了万能胶,几乎纹丝不动,在一阵颠簸后,徐重明疼得嗤牙咧嘴,不得已之下面色沉痛地伸手扯断了他的爱须。
周栎瞥了一眼,正好对上老人拈着三根迎风拂动的断须,忍笑说道:“这个山门很有意思。”
接着就要一举开进山,刚准备踩油门,被徐重明一声喝止:“不可不可,快停下!”
猛地一刹车,布莱克和文羽皆如离弦之箭一头撞上了车窗,伴随着两人的惨叫声,牌楼缓缓地向后移动。
周栎也顾不上安抚伤员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破破烂烂的山门对他们避之不及,他后退停车,牌楼立马一扭一扭恢复到原位,他奇道:“山门居然是会动的,我们怎么进?”
徐重明从后车厢里爬出来,指着四柱三间的牌楼:“三道门,中间是神的路,左侧是人的路,右边是妖的路,车不能过,非得两腿着地迈进去才行。”
“走错门了会怎么样?”周栎直直地迈向了中间的大门,门柱本是死寂的红,一经人靠近,那颜色便活泛起来,像是添了几道新鲜的水彩。
徐重明本想拦住他,一看门柱的反应,只提醒了句:“以前有个刚化形不久的小妖怪,走了神门,不出三秒,天上就来了一道雷,当场将那小孩打回了原形,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原本艳阳高照的天啊,忽然就翻了脸。”
周栎脸色变了变,后退几步:“这门……这门怎么还搞种族歧视呢?”
徐重明如遇知己,一把拉起他的手:“我也是深有同感啊,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怕它降雷劈了我,你现在肯定见不到它了!”
布莱克问:“为什么见不到了?因为徐爷爷的官很大,可以让人拆掉它吗?”
徐重明笑得洋洋自得:“整个大理寺里,我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重建个山门的权力还是有的。”
文羽思忖了几秒:“如果我从山门上面飞进去呢?”
“有禁制,当初建小昆仑的那批人还能想不到这个?”徐重明几步走进右侧山门,催促道:“快,人走那边,妖来这边,还得赶公交呢。”
三只妖一个接一个过了门,那门好像是一张没有獠牙的巨口,一开一合,小鱼小虾就不见了踪影,站在门外向里看,画了黄白杠的大马路以一定倾角向上延伸,两侧绿意森森,看起来就像任何一座普通的不知名小山。
周栎看着他们都过去了,没有急着走去汇合,而是掏出一盒烟,撕开封条,掀开锡箔纸,打火机在手心出转了个漂亮的圈,喀嗒一声,小火苗点燃了烟头,他拣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到路边,静静地观察着沈云檀的动作。
周栎深深地嗅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几圈白烟,一个套一个,看着这些烟圈不急不缓地上升、消散,他开口了:“云檀,怎么不走啊?我胆子小,你先过去,我跟着你。”
其实周栎此刻是非常忐忑不安的,他的猜疑与日俱增,他急切地渴望一个确切的答案,是也好,否也罢,两个人之间怎么总像隔了一层半透明的薄纱呢?
沈云檀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游移不定地看着地面:“我……”
“你一路过来都像个旁观者,看见什么都不觉得奇怪,远的不说,就前几天吧,陈愿那根‘迷魂烟’,我一不留神中了招,听起来很正常,但这么多年来给老和尚试了各种奇葩药物,整个人对药物的免疫力都不像个人了,怎么可能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退一步说,就算那药实在是厉害极了,我就是干不过,那你又是怎么回事?我是真的不信自己居然比不过一个普通人。”
微风习习,烟雾难能久留,没了熏人的烟草味,一番质疑就赤/裸裸地铺陈在沈云檀的眼前,他眼眶干涩,笔直地站在左侧门前,两条腿像是钉在了地面上,迟迟不肯挪动。
周栎指间夹着的烟还在慢条斯理地吐着白雾,他抽了几口后就没再动过,像是寺庙香炉里供香一样,任它烧尽触及皮肉,没有感觉似的,也不喊疼,也不动,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沈云檀低头走近了,抬起他的手,将烟头扔进垃圾袋里,一下一下吹着指间发红的地方,周栎也不反抗,歪头看着对方,说谎的时候眼睛会游移不定,而沈云檀此刻的眼神却镇定得如一汪死水。
“云檀啊,我这个人虽然蠢笨,但所幸记忆力出奇得好,比如我一直觉得有段记忆不合常理,需要我指出来吗?”
那是在他们相识不久的时候,在周栎异于常人的激素与脸皮作祟之下,他准备一口气从告白到登门入室,问题就出在这儿了,他从背后抱住沈云檀,在其耳边低语:“按我的秉性,既然都登堂入室了,那就不可能一个人逃命似的跑到大街上,多凄惨,但无论我怎么回想,都想不起那天酒醒后的细节。”
沈云檀讶然,他微微侧身,脸颊擦过身后之人的唇角,周栎抬起他的下巴,他们开始接吻。
山门另一侧,徐重明眼看着一群大鸟飞过,脸色瞬息万变,拽起文羽的领子嚎叫:“他们人呢?怎么还没来?公交都飞走了!”
布莱克叹了口气:“我去叫叫他们,徐爷爷你先冷静一下。”
几秒后,周栎看见了一颗卷毛小孩的头闪了一下,他权当没看见,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布莱克宛若撞破了一场荒郊野外的偷情,又羞涩又激动:“俩人在亲呢!”
徐重明当场愣住,迟疑道:“那……再等等?”
文羽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为自己的飞来横祸作了结语:“等着呗。”
吻毕,周栎继续问:“按我一贯以来的优良作风,怎么可能不在酒醒后继续做一些别的事情?这显然是有问题的,你坦白吧,那天晚上对我做了什么?”
沈云檀说:“其实……”
“嗯?”
“我不是人。”
周栎趴在他肩膀上低低地笑:“我猜到了,你是不是白娘子那样的妖精?情之所至现了原形,我被你吓到了,你也被我吓到了,干脆给我一杯忘情水,还把我赶出去,可你第二天又来觊觎我的美色,又送鲈鱼又送戒指,来跟我再续前缘。”
这个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沈云檀若无其事地指了指中间那道门:“错了,我应该走中间那道门。”
中间那道门要比两边高出一截,起先周栎有些忿忿不平:“凭什么你走中间?”
沈云檀说:“我不是人,也不是妖,我是白於山的山神。”
周栎放开了他,内心很是波涛汹涌,山神?好笑的是,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山神居然是同性恋。
如果沈云檀只是普普通通的妖怪就好了,现在又没有法海,雷峰塔也早就倒了,谁也别想让他放弃,他们可以光天化日走在断桥上,就在那个白蛇传的陈旧舞台之上,他们可以为其续上另一个结局。
可沈云檀是山神啊,是那遥远而不可及的年少信仰。
揭开一层层通往旧日的帷幕之后,周栎拥抱着幼年的自己,于枯藤乱枝之中,于白石寺年久失修的房间之中,他磕磕绊绊地长成了漂亮的青年人,每逢雨夜,都独自面对无数的空房间和一墙之隔的吊诡之事,他的恐惧与孤独在阴暗的地底滋生,又被自己幻想中的山神治愈。
周栎曾无数次怀疑过山神的真实性,但是那个雨夜从未重现过。
沈云檀一步一步走向朱红牌楼,他的身影与幻象重合,周栎甚至可以描绘出他皮相之下万中无一的骸骨。
周栎追了过去,山神就山神吧,能怎么样呢,他喊道:“沈云檀!”
他们一起走过了牌楼中间的大门,那流动着鲜艳红色液体的门柱缓缓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