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拽着那人衣角,胸膛不断起伏,自己就这么逃生、逃生了么?扛他的人往前一跃,少年便如破麻袋似的扛在那人肩后颠簸不断,然而努力抬头,漫天雷闪中再度凝实的黑暗阴影让他内心跟着揪紧了,来不及恐慌,他不可置信的顺着余光望向一旁,昏暗雷电中,视线平齐处,那人垂在腰侧另一只手里不断挣扎的事物,让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记忆仿佛重演,天色蒙蒙亮,他们收拾帐篷踩着积雪进了森林,千难万险淌过沼泽,黄昏时分终于在山坡脚下宿了营,他无意中发现寓意祥瑞的奔雷幼崽破壳而出,回去时与同伴说走了嘴,噩梦跟着上演!他怎能忘记,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仅仅过了不到一天,进森林不到一天,就因为自己说错了话,就因为这只母兽不在身旁的小崽,身边同伴们兵戟相向,誓死方休!最后却给匆忙赶回来的奔雷母兽统统轰成了炭渣……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人手中挣动着奔雷幼兽,发现那人竟然还想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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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顺着雨水滚落,少年呜咽了两声,跟着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定下心神来,抬头看见身后树木不断往的两边断落,轰隆脚步声如附骨之疽,奔雷兽狰狞的身影在夜幕中若隐若现——
他红着眼眶,扯扯那人厚袍,放下我吧,就这样放下他,与濒死的幼兽,说不定那人还有逃生的机会……他刚开口,却在剧烈颠簸中差点咬断舌头,只得闭嘴,死里逃生固然可贵,可更讽刺的莫过于最后发现一切也不过一场幻觉……那人对他的动作一无所觉,疾步狂奔,少年皱皱眉头,终于抬手朝他腰眼掐去——他自幼手劲不小,给傅光抱怨了几次,才放弃了这手绝活,没想到最后一次派上用场居然是现在——
寒气冷压一滞,电光瞬间劈碎了寒夜、两旁的树木咔嚓的折断,猛地朝他们砸了下来,那人扛着他生生往前一跃,可前方依旧雷影重重,再也来不及了,前无出口,后无退路,身旁落雷如雨点般的砸落,那人扛着他左蹦右跳,如同猴戏……霜白在那人后腰间蹭热的脸庞慢慢在风中冷却,屈起的手指也随即垂落了,母兽已然追到,来不及了,他晕晕乎乎想着,与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死在一块,不知是好是坏……
耀眼电光在视线上空剧烈纠缠着,耳边轰隆的雷声连绵不绝,世界徒然炸亮,少年眯起眼睛,只见数不清的雷蛇扭动着粗细不一的身躯由天而落,他茫然睁大双眼,透过半空里无限放大的雨滴看着之后光怪陆离的景象,内心终于定了下来,想必那人也放弃了挣扎,任由漫天雷影朝他们俯冲下来……霜白只觉耳边一声微不可闻的金属轻响,世界跟着静了静,紧接着他仿佛被强行从面前的舞台上抽离,冷冷旁观着好戏上演。
源源不断的雷柱在夜空中劈落下来,闪烁的电光接连照亮世界的边缘,巨树劈成焦炭,土地炸裂翻起,滚滚浓烟逆着雨线慢慢散开,也渐渐隐没在半空变幻莫测的雷云间。
重重雷电袭击下的自己居然毫发无伤,霜白呆呆看着闪耀电光一次次擦过肩膀在头底将杂草炸开,终于抬起手来,蹙眉凝视,终于发现自己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手掌、不,他整个人连同扛着他的那个人,以及对方手中扭动着的小兽崽子竟不知何时都给一层淡淡金光包裹着了。
难道那人身上拥有类似留钰之前给他找来传送符那样的珍贵附魔道具,提供防御保护……
雷柱接连不断的坠落,一次次将小树林轰成平地,他们则仿佛被凝固在了时光的琥珀中,任由滂沱大雨无情的砸落。奔雷母兽终于分开雷电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疑惑的打量四周,低头拱动着鼻子,搜寻着他们的气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忽然在空气中散开,霜白内心一紧,扭头正好看见奔雷兽幼崽一口狠狠的咬在了那人掌心虎口上,而对方如顽石般硬扛着他,抓着幼兽,纹丝不动的站在母兽身前。
母兽左闻右闻,鼻子好几次与近在咫尺的幼兽擦身而过,被那人不着痕迹的避了开来,终于没有发现可疑迹象,它不解低吼着,摇摇尾巴走远了,头顶的雷云将散未散,霜白好容易闭上眼睛,才轻轻舒了口气,一时又生生打了个寒战,睁眼只见地面白光一闪,余光中母兽不知何时走了回来,摇着尾巴在地上一扫,眼看着就要砸在那人脚踝上,霜白提了口气,对方却轻而易举的跳了起来。
两人一兽停在半空中,母兽来回扫了几次,再不甘心怒吼着继续扩大了头顶雷云,又将附近树林都轰平了好几遍,这才慢吞吞的带着满天雷云往黑暗另一头渐行渐远了。
那几不可查的灰点慢慢消失在黑暗尽头,周围再度黑暗下来,霜白被人倒扛着,那人站立不动,两人静静喘息着,雨点渐小,落在脸颊轻如羽毛,霜白眨眨眼睛,再扯扯对方衣角,示意对方放他下来,那人却仿佛是个哑巴,只管在他背心轻轻一拍,也就这么倒拎着他朝反方向森林间疾奔而去,霜白浑身没劲,任凭自己给人破麻袋似的扛着,眼前昏昏花花,心头一松,终于失去了意识。
第13章 重遇
生命里往往有这样的事,明明只是偶然遇见的人,只因不小心有了交集,那人一股脑的闯进你人生,此后再遇、重逢便理所当然的频繁了起来。
面前模糊身形猛地与脑海中那个人影重叠在了一起,霜白僵硬的抱臂在前,佯作熟睡,可又悄悄从眼皮间拉开一道细缝,窥觑着火边人影,铁锅搬到一旁,升起冉冉炊烟,对方熟练的串起肉片,在火上翻烤着。
少年目光随那人动作轻移,心里有些茫然,暗暗的期盼对方能转过身去,最好出去透个气,他也好趁机溜走,可对方救了他,这么溜走是不是有点……
这么想着,注意到那人脖颈间折射着火光的铁片时,他目光一滞,即便微烫的镜架握在手心,努力眯起双眼,辨认清楚他脖颈间斜晃黑绳上悬挂着的光滑方正银片,里面包裹着珍贵的白色兽骨——这种坠饰,向来只有历经人事后的青年偶尔佩戴,不知为何却在力量分院那群光凭拳头说话的暴躁小子间大受吹捧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霜白一时心跳如雷,感觉被烘烤着的面颊更热了。
他不自然的低下头,尽量不再注意对方,对周遭的感知反而敏锐起来,一滴晶莹的油脂滚落火舌间,嗤的轻响,火苗蹿起来,带起阵阵烤焦的肉香,他不知多久没吃东西了,只觉得腹里空虚,便强忍着吞了吞口水,哪想得耳朵跟着听见腹里字正腔圆的两声咕叫,他又羞又赧,在那人扭头时,慌忙抱臂低头岿然不动,等对方看回去,他肚子却再次不争气的咕噜了起来,叫霜白猛地红透了耳根。
“……啊,醒啦,汤还滚着,肉还得等会儿,”没等少年闭紧双眼想出对策,那人波澜不惊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没事便给边上那小崽子看看怎么办吧……”
他顺着那人清冷的目光瞥到一旁蜷缩泥地上,用布条绑住四肢,偶尔挣动一下的绒毛小兽上,或许那幼崽看着着实可怜,也或许这同生共死的同一遭,此前的爱恨情仇仿佛隔了层薄薄淡雾,如若两人默契的不提前事,便也能在这狭窄洞穴里,静静等待着山洞外雨声渐止……霜白略一咬牙,也懒得再扭捏,利索的抓了眼镜,站起来。
他靠近幼崽就地坐下,不顾小兽闪避,小心解开它腿上绑着的布条,在小兽困惑的目光望来以前,手指拂开它满身柔软的绒毛,仔细检查着。灰扑扑绒毛根下已然呈现淡淡的雪白,叫霜白忍不住回想起母兽庄严、凶恶的模样,他心里一紧,手下动作越发轻慢了起来,捧着温热的小兽,幼崽抬起头来,在他指间轻轻嗅了嗅,想必闻到了熟悉味道,终于没有咬下去,只在他指间拱了拱,安分的任他检查完毕。
这奔雷兽幼崽,看起来足与两岁半的小鱼一般大,若不是霜白亲眼看着破壳,恐怕难以相信才出世一两天。那时母兽不在身边,又给独眼矮子扔出的□□炸伤了,小兽看着蔫蔫的,几乎要死了,可它毕竟是传说奔雷兽的幼崽,霜白小心将它在怀里颠了两下,还有些不可置信,幼兽四肢完好无损,只是肩胛上有道划痕,血已凝止,腰际皮毛间有些焦痕,恐怕受到的惊吓远大于肉体伤害,才出世一日便也显得病怏怏的。
他从迷匣里取出水囊,仔细为小兽清洗了伤处,那幼崽被冻得一个激灵,虎虎的抖了抖毛,溅了霜白一脸水珠,它肩胛上的伤口不深,霜白便找来止血粉,小心撒在上面,想了想,又给兽崽烧伤处抹上清凉的薄荷膏,兽崽剧烈挣动几下,疑惑的抬头望他,不满的哼了哼。等终于被放到地上,它懒洋洋的爬起来,扭头对着自己肩后一阵怂鼻,搜寻着空气里残余的清凉味道,追逐起霜白的手指来,少年蘸了药膏,趁机在小兽湿润的鼻尖一点,那小兽顿时翻倒在地,捂着脸拱起泥灰来……
他忍不住又从迷匣里翻出根狗尾巴草,逗弄小兽正起劲呢,只听耳边一声“吃饭。”扭头过去,曜诚将他长腿堪堪一伸,那兽崽见机攀住那条长腿,好奇的爬了过去,可没等它抬起脑瓜,突然给人拎着不耐烦的往一旁行李袋下一塞,于是愤怒的挣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