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宫饮泓来不及制止,见他人已跑远,只得忐忑不安地低眸看向掌心的白雀。
院中一片静寂,碎金般的阳光自枝头漏下,笼在一人一鸟的身上。
宫饮泓与白雀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会儿,忽喃喃道:“他还记着我,是不是?否则你这么一只蠢鸟,有什么可矜贵的?”
白雀愤怒地扑着翅膀啾了一声。
“你也觉得?”宫饮泓挑眉一笑,乌黑的眼眸霎时明湛焕然,灿如晴空,深吸了口气,心中的渴望终是压过了胆怯,“好,我去见他。”
何况,哪怕小白真的忘了他,他也总得告诉他孟小楼的事,叫他小心。
没过多久,那侍者果然欣喜不已地疾步跑来,说神君召见,引着他向萧熠所在的天章阁而去。
天章阁处在碧岑池的东侧,是一个十分寂静清冷的院落,院外空无一人,侍女仆从无一不远远从池塘另一侧绕开,仿佛此地被下了什么禁制一般,不敢接近。与整个花团锦簇,金碧辉煌的萧府比起来,此处俨然是一座建在皇宫内院的古刹,还未踏进院门,沉闷肃穆的氛围便扑面而来。
走到院门前,那侍者低声道:“我不能进去,你小心说话。”说完转身就跑,好似院中住的不是神君,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宫饮泓满心情怯霎时都化作了愠怒,伸手一把推开院门,一步踏进去,惊愕震怒地环顾着眼前花木萧条,了无意趣的院落,越看越觉像是一个死寂的坟墓。
这是什么鬼地方?!竟连东皇隼住的冷泉院也比不上!
萧熠是一个如此温柔的人,一个威震天下的神君,凭什么被关在这样一个寂寥荒芜的所在,被人以敬畏为借口疏远隔离?萧家靠着他称霸江湖,享尽荣华富贵,却仍要他清心寡欲地待在孤寂神龛之中,简直混账!
他心中一阵隐痛,也不等人接引,绕过阁楼,转到后院,准备放火烧了这鬼地方,却陡然浑身一僵,望着前方撞入眼帘的人,霎时间心神俱失地停在原地,一颗心差些自口中跳出来。
紫绶白衣的萧熠就立在他十步之外,一如横云山庄初见之时,整个人像是冰雪堆砌雕琢出的无瑕幻影,片尘不染,一双碾冰飞霜的冷漠眼眸波澜不惊地折射着世间万物。
枝上春雪,沧海明月,可望不可即。
可这春雪曾融在他唇上,这明月曾落进他怀中。
千年万年,永生永世,他也不会忘记。
被他气得发狠的小白,将他自流沙中拉出的小白,喜欢吃鱼的小白,碧潭中被他诱下云端的小白,鲜活会笑的小白,要他日日上供的小白,将神念放在他掌心的小白……还有,最后一眼,被他亲手毁掉的小白。
狂喜与悲痛,庆幸与悔恨,无数过往与难以辨明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恍惚间他好似又站在昆华洞中,望着错失的恋人,等着生死的判决,心魂激荡,血脉贲张,喉间一股腥甜涌上,几乎当场神魂消散,却浑然未觉魂魄撕裂的剧痛,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一个人。
萧熠对身旁的侍者吩咐了什么,那侍者应声离去,而他则一寸寸转过身来,仿佛时光被拉长一般缓慢,深渊般幽暗的眼眸终于正对上宫饮泓的脸,在原地静立了一瞬,缓缓举步向他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仿佛踏在他心尖上,宫饮泓脑中逐渐空白,喉头发紧,在他走到身前三步时,终于自唇齿间挤出喑哑微颤的声音:“小白,是我。”
可萧熠却恍若未闻,仿佛根本没见过眼前的人,漠然无波地自他身侧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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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什么东西碎了,踩过去清零哐当的,谁没扫地?(▼ヘ▼#)
小红:〒▽〒算你狠……(卒)
第53章 情深杀人
似一道寒风渗入四肢百骸,宫饮泓如坠冰窖地僵立在原地,一颗心狠狠沉至无底深渊,惊痛着还未回过神来,却听身后传来萧熠冷淡不悦的声音:“还不过来?”
他脑中一片混沌,心间却隐约生出些希望来,转身望着在凉亭之中坐下的人,疾步走了过去,张口又唤:“小……”
萧熠端方雅正地坐在石凳上,微微侧脸对着他,神色冷傲,眉头微蹙,手腕微伸,指尖在石桌上点了点。
宫饮泓愣了愣,顺着他指尖瞧见桌上的茶具,于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青花茶壶,一手握着青瓷杯,倒起茶来,千言万语却哽在喉头,脑中发昏,翻来覆去地想不明白——小白是一时认不出他?还是早已忘了他?或是气恼不肯相认?为什么他看见自己会毫无反应?任谁看见一个死在自己眼前的人死而复生,哪怕没有半分感情,至少也会有一丝讶异,可他……他竟平静地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他手中一湿,陡然回神,猛地意识到温热的茶水已然溢出了杯缘,忙将茶壶放在一边,直觉看向萧熠。
可萧熠仍旧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桌边,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
宫饮泓心中一个寒颤,骇然欲绝地瞪大了双眸,望进他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睛。
萧熠却若有所觉地抬起眼,眸带冷意地直直对上他目光,一股威慑扑面而来:“谁准你,直视我?”
宫饮泓见他神色如常,心中稍安,却又升起一股异样来,忙低下头,将茶杯递过去,低声道:“不敢。”
“你驯服了东皇隼?”萧熠似乎当真未能认出他来,低眸开口,语气疏远冷淡,喜怒难测,“你叫什么名字?”
宫饮泓心中酸涩难忍,脱口就要说“宫饮泓”,就在此时,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悦耳的笑唤:“神君哥哥!”
宫饮泓抬眸看去,刚瞅见一方自转角漾出的湘裙,就听萧熠道:“你先退下。”
“……”宫饮泓紧攥着双拳,心中翻涌着不知什么滋味,应声走出亭外,隔着隐隐绰绰的枝叶望见那日船头的女子含笑走来,终究忍不住,趁萧熠回头前身形一转,陡然消失。
绿荫之间却多出了一枝红梅。
女子走过他时,犹笑盈盈地望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笑靥生辉,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宫饮泓早打听到,这一位就是萧熠即将迎娶的未婚妻,叶家的大小姐,名叫叶露琤,天资过人,据闻与萧熠师从同一位琴术师,习得神弦歌,算是师兄妹。
他正满腔灼痛,见她走近,心中更加不是滋味,红梅登时无情打彩地凋零了一地。
叶露琤已走进了亭中,背着手立在萧熠面前,率真地一笑:“神君哥哥,明日就要去东山准备祭天,你今日找我做什么?”
萧熠淡淡道:“坐吧。”
叶露琤坐下,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倒了杯茶水饮了,又自袖中摸出一张字条,在手中展开瞅了一眼,轻咳着念道:“明日未时三刻,天章阁玉渊亭。”她吐吐舌头,转眸笑道,“我来早了,你不会生气了吧?”
她神情自然爽朗,连宫饮泓看着,也觉狡黠可爱,令人厌恶不起来。
萧熠却丝毫不为所动,恍若未见地道:“我不知我父亲和叶城主是怎么与你说的。可有一件事,我必须亲口告诉你。”他缓缓抬眸,乌眸沉沉,神色冷凝地对着她。
叶露琤和宫饮泓同时一怔,见他神色郑重,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树影婆娑,四下俱寂,萧熠平静开口:“我就要死了。”
五个字,轻描淡写,带着种彻骨凉薄,仿佛一道惊雷劈过,千山重雪将倾。
宫饮泓如遭雷轰,魂魄不可抑制地发颤,心中那股异样化作一股寒意直窜发顶。
叶露琤亦面露震惊之色,不可置信地瞪着杏眼:“你、你说什么?”
“我逆天而行,魂魄残缺,五感渐失,再一两个月,就会魂飞魄散。”萧熠不紧不慢地说完,低眸饮了口茶。
凉亭陷入一片可怖的死寂之中。
过了许久,叶露琤惨白的面色渐渐转红,猛地一拍石桌,怒目圆睁地站起身来:“怎么可能?!神君大人,你就算不愿意娶我,也不用说这样的谎话!”
萧熠抬起头,漠然对着前方不知何处:“你是叶家大小姐,理应听说过,三年前,我曾召集八大长老,在府中闭关修炼。”
“那、那又如何?!”
“十年,我花了十年……终于窥破天道,悟出重度此生的逆光之法,”萧熠勾了勾唇角,眸中矜傲之意一闪而过,却又化作一片惘然,声音忽地一轻,像是舌尖尝出命运酝酿的苦味,带出一抹千回百转的艰涩,“要倒转乾坤,推翻一切,去救一个人。”
叶露琤瞠目结舌,一时不知是神君悟出此等通天彻地的术法,还是他言语间不容错认的深情更为令人震惊。
“我已救了他,只要三日之内,逆光阵结,我就能留在过去,将此生重来。”他眸中依稀温软的色泽陡然化作一片将倾欲坠暴风雪,声音都带上切齿冰冷的恨意,“可是就在第三日,萧舜硬闯天章阁,撞破了我的阵法……”他顿了顿,自回忆中回过神来,平息了满腔剑鸣鞘中般震荡的杀意,平静道,“于是我被强行唤回,撕扯间留下了一缕魂魄。三年间,我逐渐失明,失味,近乎失聪……我活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