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有点烫人,但归麒一被放下去,冒出的阴寒之气很快将池水侵凉。
亓官慕寒将一瓶翠玉瓶子里的药液全部倒入水池里,水面一点水波纹都没有激起。暗紫色的药液缓缓沉入池底,沉静了一呼一吸,药液迅速化开,池水被染成了淡紫色。
平静的水面开始散发出袅袅云烟,散发出浓郁的药香。池水变得浓稠,翻涌着滚滚水泡,将归麒苍白如纸的皮肤汤地通红,好像要将归麒煮熟了一样。
亓官慕寒毫不意外,坐在旁边守候……
方才的梦境并未消失,归麒终于落到底,他脚下踩着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平面,没有路,没有山川,没有河流。
除了那柄随他一同掉落下来的伞……
归麒仔细打量着上面的兽纹,总感觉,这兽少了什么东西。
正想着,归麒伸手去捡伞,突然从哪里吹来了一阵大风,刮得归麒迷了眼睛。等风停了,归麒理了理头发,心想奇怪,怎么梦里也会迷眼。
再寻拿伞,却是不见了踪迹……
归麒做着这个古怪离奇的梦,却是不知,在梦外,早已过了整整三日了。
浸泡的药液已经换了两次,眼瞧见药液的颜色又淡得几乎没有颜色了。这紫色药液是为了巩固归麒的体魄经络的,现在城墙已经筑好。
是时候了!
亓官慕寒不着痕迹地抿紧唇,他拿出两粒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先喂归麒服下一粒,另外一粒被亓官慕寒捏碎,放进池里。药粉一融入池水,浅紫色的水立刻变成暗红色,并且沸腾得更加汹涌,竟然凭空流动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
而漩涡的中心,就是归麒。
就在此刻,亓官慕寒亲眼见证归麒的身体被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爬满,身上多出经络血脉鼓得快要爆裂!
原本寄住着泪妖形成的朱砂痣,变得红艳夺目,似乎是感受到主人的危险,正极力保护归麒。
觉察泪妖的意图,亓官慕寒冷声阻止它:“泪妖,停手。”
一个拇指大的半透明的女子轮廓,悄然浮现在归麒的眉心,“邪尊,您为何……”缥缈的声音缓缓飘荡出来,夹带着无可言说的悲伤与凄婉,这便是亓官慕寒口中所说的泪妖,本质上又是花妖。
“回去。”
缥缈的女声似乎在叹息:“是……”
房里重归平静,归麒的意识被痛苦唤醒,他痛苦地敲打着脑袋,心里却冒出一股愤怒和质疑——为何害我?!
一池的暗红色的药水从以归麒为中心的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被痛楚折磨的归麒并未发现池水的变化,也更不能看见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黑雾,加上他表情狰狞,看起来不寒而栗,称得上是地狱修罗。
“啊!!!!”
归麒再也无法忍受地咆哮,脖子上的青筋明显凸起,好像要把筋挣断!
然而,痛苦并没有得以发泄,他的身体里似乎正在被无数把透明的刀子慢慢地划着,连骨头,连脑髓,都逃脱不了。他用力往池边上撞,急速地、毫不犹豫地用出所有的力气!
一直注意着归麒情况的亓官慕寒及时拦住归麒,不过为了不反伤到归麒,亓官慕寒只是普通地用手去拦归麒撞向池壁的脑袋,以至于离池壁太近,真正撞上的是亓官慕寒的手。
抑制住暴动的归麒,一直到药效全部吸收了,亓官慕寒这才将已经瘫软得没有一丝力量的归麒从水池中捞出。
隐隐约约感到自己落入一个微暖的怀抱,鼻子尖充满他喜欢上的冷香,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却浑身都疼起来。归麒并没有看见,在他眼尾溢着生理性的小水珠时,他的冰山冷面师尊眉头微蹙,清冷的眸子里刻画着显眼的疼惜。
亓官慕寒想:或许,这个小徒弟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仔仔细细将归麒擦干后,亓官慕寒用早备好的衣服将人裹好,然后不由分说地抱着归麒出去。
云棹还老老实实守在门外,见二人出来,总算松了口气。邪尊这么喜欢小少主,小少主可是出不得什么事。
看见云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亓官慕寒问:“可有何事?”
“尊上,二爷传来消息,说有急事找您。关于妖的。”
亓官慕寒动作轻柔地将归麒塞进铺好的软榻上,归麒的发在刚被拎出水时,就被亓官慕寒御气烘干了,捏好被子,亓官慕寒轻声说道:“看好归麒。”
云棹一怔,回答:“是。”这是准备现在就去吗?
难得的好眠。
如果不是一睁眼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心情估计会因为这好睡眠而好得多。
归麒动了动手,顷刻间被强烈的痛感席卷,以至苍白的小脸扭曲起来。偏偏归麒心里有股子拗劲儿,他真是非常厌恶这样虚弱无力的自己,归麒黑色的眸子一黯,深沉得不可探知。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这种静让他很不安。
忽然,归麒一僵,苍白的小脸“唰”地变得通红,身上一丝不挂。
平躺了一会儿,男人还没回来。
归麒眼中闪过浓郁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紧抿着唇,颤抖着双手艰涩地撑起上半身。
或许是有事,所以才不在,可是心里就是很烦躁。
明明男人对他很好,他也知道方才对方是在给他治病,但他还是忍不住怀疑猜测。或许对于他这种人来说,给予人信任的本身,就是件难以做到的事。
在他一番挣扎起身后,明明都累得喘气都困难,却连一滴汗都没出。归麒不禁自嘲这具残破的身体,估计已经开始从内里腐坏。
就在归麒脚尖快到触碰到地上的时候,身体抖得太厉害,撑在榻边的手一滑,整个人便朝地上摔去!
“啊……”归麒不禁轻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想护住脆弱的地方。
意料的事故并没有发生,归麒睁大眼,愣愣地看着单膝跪地,以此稳稳接住他的人。还是昏迷之前的冷峻面容,寒冰一样的眸子,只是换了一身玄衣,增添了一分神秘,两分肃杀。
“三日不准下床!”
听到亓官慕寒与之前无异的冰冷低沉的声音,很明显在生气。
为何?
答案很明显了,因为他差点伤到自己。
亓官慕寒将归麒塞回被子,归麒别扭地将脸埋在被子里,不去看男人,发隙隐约露出泛红的耳尖。
这是害羞?
亓官慕寒心里突然蹦跶出来这个念头,紧接着他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耳朵。
好烫!
归麒从被子里钻出来,狠狠地瞪了亓官慕寒一眼,凶恶得像一匹露出獠牙的狼……崽儿……
同时,归麒也发现了亓官慕寒左手上还拿着托盘。而他刚拍开的右上上是一大块刺目的青紫,淤血就凝固在那手背上的皮肤下,亓官慕寒的皮肤很白,像羊脂玉,对比之下十分骇人!
“你……”
对于归麒“凶恶”的眼神,亓官慕寒毫无不适,他淡定地伸出手继续捏了捏归麒的耳朵。
在看到亓官慕寒的手后,归麒不敢在拍他的手,只能任师尊拿捏。
“你是不是被蜘蛛咬过?”
“你怎么知道?”归麒诧异:“是一只浅蓝色的蜘蛛,很小,肚子上又有点淡黄色的绒毛。”
“果真如此。”亓官慕寒眸色微冷,“那是焦兰葙,俗名“噬魂蛛”,是一种栖居在山林之中,靠饮用露水为生的妖类,很少出现在市井。你怎会被它咬?”
“刚到乱葬岗的时候,我不小心踩到它了。”
“……”亓官慕寒也不知该说自家小徒弟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了,他一边投食一边给小徒弟科普,“方才的药丸是锁灵果的果液和花浆,与焦兰葙相克。一颗成果有眼球大小,淡紫色薄膜,内瓤雪白,一颗锁灵树三年打苞,但果子百年难出一粒。”
归麒一抖,差点被刚进嘴的食物噎住。他不安地舔了舔嘴角,苍白的唇泛着水润的光,偷偷瞅了亓官慕寒一眼,见对方面不改色,他自己却有点无措,穷苦惯了的归麒有点肉疼。
在很久之后,已经识得不少药、毒的归麒发现,即便是亓官慕寒做的一顿看似普通的药膳,里面的东西单拿出来都绝不会比那小小一粒锁灵果的种子差。于是在归麒不禁感叹师尊是真的对他很好的同时,也在悲愤师尊的败家!
夜里,亓官慕寒刚上了榻,缩在被子里的小徒弟便有所感觉似的挪过来,十分霸道的挤进他怀里,活像个恶霸!
亓官慕寒是不喜与别人接触的,就连医治病人,他也是能不碰到就绝对站得远远的。
对于收下归麒,这件事本身就不可思议,而亓官慕寒主动靠近旁归麒,给归麒沐浴更衣、进厨亲手做羹汤、同榻而眠……
这些在以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今都发生在同一人身上。
亓官慕寒拨了拨小徒弟的头发,那颗被发挡住的朱砂痣轻易显露出来,妖异美艳。
功法到了一定阶段,夜里视物不是难事,何况亓官慕寒本身就不是常人,冷清的眸子里盛着毫无波动的冰水,水面依稀倒映出一张稚嫩偏瘦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