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两人的样子,相谈甚欢。
千佛戮表情平淡,脚下不由得一动,往前靠近了些许。虽然离得仍旧有点远,但至少能听得清楚了。
……
“不过——”君一焚话语一顿,并不急着说下去,他取好两杯玉杯,满上烫好的热酒,递了一杯给君罗生,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高贵优雅得堪称完美,“你就肯定他的意识不会有消失的一天?”
“二哥说得不是没有道理。那二哥和归桐屿呢?你们也是同性,也是主仆,归桐屿还是妖蛇,他的寿命更长。”君罗生的语气到后面竟显得有几分犀利,他登时着威严冷酷的二哥,眼里烧着团火焰,质问,脱口而出,“为什么你们能在一起?我和戮就不行!”
君一焚举着手里的酒杯,微烫手的温度隔着白玉杯传递到指尖,养尊处优如他,即便一身不俗本事,却有一双白皙细腻的手。
酒的温度将好看的指尖烫红,而手的主人好像没有丝毫影响,举着酒状似发了会呆,等酒凉了,才将连酒带杯一起放下。
君一焚抬起眼帘,毫无遮挡的眼神显得无比犀利,寒光闪烁,好像盯住猎物的雄鹰!
君罗生被君一焚看得发毛,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二哥?”
“嗯。”
君一焚从鼻腔里发出沉沉的单音,但也就没了下文,依旧不说话。
千佛戮在不远处将亭子里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死沉的脸露出一丝不好形容的表情。
接下来,君一焚会把酒杯里的酒倒了,重新倒上热酒——千佛戮心里这样想着。
果然!
君一焚看了一眼自己杯子里已经凉了的酒,毫不犹豫地倒在池水中,然后重新满上酒。
千佛戮目光森然,绛紫色的唇似乎蒙上一层惨白。
“因为我能和归桐屿一起活,归桐屿能陪我一起死。千佛戮呢?他不可以吗?他只能一直活下去,等你老了、死了,转世轮回了,他还活着……”
千佛戮想都不用想,张口无声地念着,每一个字都和君一焚接下来的字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只因这些话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在他的脑海中,刻满了他的心里,怎么也忘不掉、擦不去,已经生了根发了芽。
千佛戮合上嘴,闭上从来都是空洞死寂的眼睛,君一焚的声音还在继续。
“……因为千佛戮他死不了,想死都不行!总有一日,他就会变成被杀戮操控的怪物,到时候谁都控制不了他!连你都会被他杀了!”
“别说了!”君罗生暴躁地吼出声来,以表示拒绝再听君一焚说下去,他微微喘息,气得心脏都要爆炸,等平复下来,才淡淡道,“我知道二哥担心什么,但是,戮不会伤害我,我也不会死,更不会让戮的意识消失。不管后果如何,我都要……”
君罗生的话还没说完,千佛戮眼前的场景开始迅速消散而去。
熟悉的庭院消失不见,浓雾再次模糊了一切,千佛戮站在原地没动,他感觉还会有什么出现,他在等待。不过也只有千佛戮自己知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复杂。
微风徐徐,将浓雾吹淡了不少。
弦月高高悬挂着,月光淡红明亮,照得树影婆娑,像一只只扭曲恶意、笑得狰狞的鬼怪。
风变得有点大了,衣袍被风吹得习习作响,显得有几分凛冽肃然。
面对这个曾有过“深刻”记忆的地方,千佛戮冷淡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这个新出现在千佛戮面前的地方,正是当初娉妤关押折磨他的牢房。
里面陈设还和当时一样,刑架上挂着应有尽有的刑具,那个恶毒的公主正在火炉旁烧着一块已经红亮得几乎快被烧融了的烙铁,但仍能看出烙铁的地面有个反着的“奴”字样。
看着这些,千佛戮不禁觉得自己好像还能闻到身上的满身血腥味儿,皮肉被烫熟了后的闻道,当皮肉被烤焦时发出“滋滋”的声音,仿佛魔咒一般在千佛戮耳中不停地回响,吵得他头痛发胀,恨不得将头劈开!
娉妤停下手里的动作,身子没动,只是扭转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亓官慕寒,因为角度的原因,千佛戮看到她大面积的眼白,看起来像是没有眼瞳一样,这感觉并不怎么好。娉妤娇俏的脸蛋儿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却显得古怪诡异。
然后,千佛戮看着她开口说:“千佛戮,你又来帝都做什么呢?咯咯,你又来找君罗生啊,难道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呢~”
千佛戮沉默地看着娉妤一步一步地走近,看起来很淡然的样子。她用打量物品的眼光来看他,表情露出毫不掩饰的不屑和厌恶,像是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
“你看起来真恶心。”娉妤用手捂着嘴,往后退,离得远远的,漂亮红艳的小嘴里吐出恶毒的言语,“也不知道罗生对着你这张死人一样的脸怎么笑得出来?光是看着就想吐。”
“呵~你怎么不说话?我记得我好像只挑断了你的手脚筋,可没有拔舌头。该不会是戳中你的伤疤了吧!”
监牢中放着唯一一张椅子,那是曾经给千佛戮上刑时用了的,暗沉的颜色似乎闪烁着嗜血的狰狞。
娉妤似乎并不介意它曾经的用处,而是走过去坐在上面。
那优雅的动作和的姿势,好像坐的不是一张破烂老旧刑法椅,而是一张制作精美华贵的艺术品。
千佛戮的眼睫不着痕迹地下垂了一点点,挡住了眼睛里面的可能出现任何情绪。
娉妤也不在意,她欣赏似的看着自己柔嫩的手掌,一颗颗透明润泽的指甲被修剪得恰到极好,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你知道吗?我们最大的区别不是性别和地位。”娉妤抽空斜睨了千佛戮一眼,眼神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而是你永远给不了罗生一个家。”目光装作不屑地瞥了眼,然后捕捉到千佛戮因这句话而将手里的长刀捏得发出颤鸣,连杀意都没隐藏得住,娉妤并不害怕,她得意极了。
“你生气了?”娉妤“好奇”地问道,又装作无辜的样子,“难道我说得不对?那么你说呢?你能给他一个正常的家,与他相伴到老吗?”
回答娉妤的是千佛戮快速狠戾的一刀!
可惜的是,刀刃一碰到娉妤,娉妤便虚化了,刀穿透了过去,娉妤还在喋喋不休。
“千佛戮,你是君罗生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
千佛戮阴沉地盯着娉妤,沉寂着死气的脸裂出难得一见的狰狞和愤怒!
“曾经他是天之骄子,如今却只是个笑话……”
“记住,你是他的灾难!”
娉妤得意的笑容变得模糊,场景扭曲起来,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
千佛戮还在怒意中没抽出神来,所以一时间没注意到环境的变化。
“朕道是谁——”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哪怕是笑,也让人能对他感到畏惧,“师弟,几年不见,长进不少。”
君罗生悻悻扔开手中的剑,面对帝王毫不怯懦,反而笑得张狂,轻车熟路地寻了处座坐下。
“师兄,我找你有事商议。”
帝王面色不改,锋利无比的眼神柔和不少,含着兄长对弟弟般的宠爱,但脸上却是牵着冷笑:“当初为了个奴隶与朕闹翻,现在突然过来,指不定又是为他而来!”
君罗生皱了皱眉,有些不虞,但他知道师兄并不是有意贬低戮,这人生来便是天子,主仆意识难免根深蒂固,因此君罗生并没发太大的火,只是平淡地纠正师兄的话:“戮是我的人,师兄不要用那个词来形容他。”
“人?他现在那不人不鬼的样子还算是人?”帝王连冷笑都懒得笑了,表情肃然,“罗生,你想找多少男人,玩儿多少女人,朕都可以不管你,但是——你必须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
“师兄!”
“不必多言!”帝王抬手阻止君罗生想说的话,“焚不在,寒绝对不会回来接管君家,只有你能担起君家的重担。上古君家——决不能到了你这里绝后!”
“师兄……”君罗生想了想,认真地做出承诺,“我可以接管君家,也会用心把君家打理好,但要我娶除了戮以外的人,绝对不行!我答应过戮,除了他,再不会有别人!”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叫我师兄了。君家……无法再传承下去的君家,根本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
帝王轻飘飘的话重重地砸得君罗生有点晕。
“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走吧。”
“师兄!”
“朕让你离开!”
庞大的威压落在君罗生的身上,第一次被除了两位兄长外最疼宠的师兄这样对待,君罗生有点难受,却不得不离开。
君罗生离开后的宫殿显得清净得有点阴森。
过了很久,皇帝将视线准确无误的落在藏匿着身影的千佛戮的方向,他的视线很具备存在感,犀利又尖锐,仿佛能刺伤别人。
死一般的寂静,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风吹动沙砾的声音,好像都被无限扩大,变得明显起来。
非常突然,但又非常正常的,帝王威严的声音响起来,在宫殿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