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整天都兴奋得要死,冲进太子的寝宫时也抑制不住小炮弹的劲儿:“三哥哥!”
太子在几个皇子中排行老三,如今尚且不到而立之年,龙章凤姿身形俊挺,性子也敦和谦恭,很是符合小王爷对兄长的期冀。
他大喊一声“三哥哥”,直把貔貅也齁地反胃。小王爷只得悄咪咪跟他解释:“我娘亲说了,在太子和陛下面前表现得越幼稚越好。而且太子向来喜欢我这么叫他,我顺水推舟讨他欢心就是。”
他这样叫,太子果然很喜欢。乍一碰面时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如同邻家长兄一般和他拉家常:“孤今日神思劳倦,召你来解闷逗趣儿。”太子一身宽袍在寝宫里作诗,一人高的字帖高高竖起,笔画游走间无不是大开大合。宽松的袖子随运笔的动作上下翻飞,煞是潇洒。
笔落,上头赫然是笔锋凌厉的几个大字:“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
小王爷瞬间回忆起被魏大学士支配的恐惧。
“为兄来考考你的文识,你可要据实以答。”太子笑眯眯看着小王爷,眉眼间天然带着股对顽劣幼弟的调侃韵味,“你可知此句出处,何意?”
一心只想游山玩水,对诗经史集全然不感兴趣的小王爷一把搂住太子的胳膊,强行转移话题企图蒙混过关:“哥哥,好哥哥,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么?你可别给我出难题了,我过两天出远门,回来给你带礼物如何?你喜欢什么,我定去给你找来。”
耍赖,撒泼,全然一个不知上进不谙世事,只喜欢玩闹的小孩儿。
太子深深地望着自己的异姓弟弟,半晌后绽开一个笑容:“孤什么都不要,你讨巧惹人喜欢,有空多去看看父皇逗他开怀即可。”太子看着时不时往殿外看还背着个小包裹,明显急着外出游玩的家伙,心中升起一分羡艳。
他拍拍小王爷的背把他往外带:“罢了,孤见你心不在此,速速出宫去吧。”他捏住幼弟的肩,纵容道:“去玩罢,记得不要玩太久,回来后……得空来看看父皇。”
故作自然地送走这嬉闹的小鸟儿,太子回身,与一直躲在帘后的廉昀对视。
“陛下已亲眼见过小王爷,应当相信臣说的话了。”年轻的翰林上前两步,“小王爷对舞弊之事丝毫不知情。滇王府虽有魏大学生亲笔所书的科举考题,但从他们没有与任何新晋进士交好的现状来看,足以证明他们没有将试题外泄用以扶植拥趸。”
廉昀没得到太子的回应也不丧气。他自入翰林院以来就与这位爱好文史子集的太子爷时常交往,知道他是个眼里容不得沙但对外表现得沉静淡漠的性子。
他长身伏地,将头顶官帽脱下放于太子跟前:“科举试题若是在考后所书,全然不须将此深藏至古籍中,魏长林手书考题定有隐情。何况三甲之一的李翰林,其才疏学浅的本质殿下也知晓已久。殿下难道就没怀疑过以他的才学,如何能高中探花么?”
新科状元将自身翰林院服也一道脱下,置于官帽之下,破釜沉舟道:“臣请殿下彻查魏氏舞弊之嫌,此事若不调查发落以正视听,科举恐被人戏称为‘唯门第金银是举’。舞弊之事若属实,魏氏当权以来还不知道捧出了多少借着科举飞黄腾达,实则唯其命是从的庸才。臣以头名之躯,自愿放弃官禄舍弃状元名位以证清白。恳请殿下彻查此事,万不可顾念师徒之谊,养虎为患。”
太子没有当场回应,只溜溜达达往花园走。他眉头紧皱,半是为家中顶梁柱日渐无力恐不过半年光景,半是为恐要经历一番洗练挑选的虎狼盘踞的朝堂。
即将从老父手中接过政权,心中无限担忧惶惑的太子爷回头看看地上跪伏的人,又是一番惋惜。他步履稳健,边走边摇头:“廉昀啊廉昀,你可真是……你这样会挑时机下刀又狠的性子,你让孤以后怎么敢用你?”
“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廉昀叩首,“臣虽为魏氏门生,但也知履正奉公,守臣子之节。”
“你退下吧。”太子爷打断他,“带走你的官服。”
待到廉昀的身影消失在殿中,太子又优哉游哉围着小花园转了两圈。冬景残败,实在没什么看头,他这才似乎想起来:“去,查清楚廉昀此人底细。他与滇王府……何来私交?”
忠臣不私?
太子笑意暗含讽刺:此人对魏府恶意过盛,对滇王府的维护之意更是溢于言表,私心可不要太明显……
第67章 鹌鹑
无厌可喜欢入云庄了, 他虽然不知道那个姓鲁的家伙是怎么让神兽轮回的, 但这不妨碍他呆在庄里, 享受扼住他人咽喉的快感。
他不知道姓鲁的家伙已经跑路。鲲鹏杀上山来抓他的时候他正趴在一个家丁身上晒太阳。他脚踩人形电暖炉, 头顶和煦的暖阳,盘踞在名为“入云庄”的盘丝洞内, 活脱脱一只惬意过了头的小妖精。
鲲鹏一来, 他就从小妖精沦为阶下囚。
这只活了万年的大神兽与人相对, 天然就对他人有强烈的威慑感, 也就小王爷这样的天然傻能抵御。家丁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哆哆嗦嗦低头, 献出了脖子上毛茸茸的二庄主。
无厌整团毛都不好了:好强烈的嫉妒和杀意!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鲲鹏的嫉——
他还没有感叹完就被抓着卷进万里晴空之中,泪别盘丝洞。
盘丝洞的主人抛家舍业, 早已跟野男人浪成一团。他们一行七八人出了建昭就分流了,三两结对散开去寻觅散落民间的诗赋。士子们相约一月后再聚,将各自的成果集结成册, 而后再散开, 如此循环往复。
廉昀拒绝了别人的搭伙,自带了一个男朋友上路,可以说是非常时髦了。
他们一路跋涉兼具游山玩水,从来循着村庄或是名胜而往, 夜夜都寄宿农房客栈。过了大半月, 终于有一晚马失前蹄, 落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山腰。廉昀只好找间破庙生了火, 翻出背了一路的兽皮褥子把小王爷裹成卷饼放在火边。自己坐在一边添柴加火。
小王爷缩在一堆毛毛中, 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古语有云:饱暖思淫.欲。他看了一会窄腰长腿还有小腹肌的廉书生,嘿嘿偷笑:“你进来,我们一起睡。”
廉昀一本正经添柴:“火会灭的。”
小王爷看了无数小话本,还是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不过好在他身体里还有个心有七窍的家伙。他丧心病狂把睡沉的狮子叫起来当参谋,得到指点后水平立马飙升,从纯情小王爷勉强变成了浪情小妖精:“我不够当你的火吗?”
廉昀一脸懵逼状看过来,火星蹦到鞋面上都不知道。周遭瞬间寂静,唯有火舌舔舐木柴,哔哔啵啵的燃烧响动充斥在两人中间。
小王爷脸庞被火光映得红彤彤,没坚持三秒就哧溜把头缩进褥子里,比鹌鹑还要鹌鹑。鹌鹑夫凝视脚边的一大团,沉默着掀开一角,钻了进去。
小鹌鹑立即和还没来得及睡着的大狮子一起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叽”。
廉昀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是一把圈住瑟瑟发抖小鹌鹑的腰,不许他扭动挣扎。待受惊的人不动弹了,他才幽幽开口:“等我跟随太子完成《建明文选》的编纂工作,就弃官去当个普通的贩夫走卒,如何?”
小王爷难得被主动进攻,又惊又喜,说话都不利索:“好不容易考上的,你,你这是干嘛呀……”
是为了跟我在一起吗嘻嘻嘻,我就知道这闷骚的家伙一定迷我迷得要死还死命端着。不过放弃仕途可惜了,作为一个贤内助我应该拦着他……
廉昀说起辞官的事态度十分泛泛,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我本就是个行脚商贩,以前还守过边疆吃过沙。”廉昀把下巴埋在恋人的颈窝里,“弃武从文考科举也不过是近两年的事。”
小王爷一颗纨绔学渣心碎成了一瓣瓣的。贤内助的立场开始动摇:两年,才两年,我就说他身上武气比文气重,原来科举在他眼里真的就是“体验”而已。贤内助私心作祟,不想拦着他了。
也不知道是夜风呼啸太寂寥,还是怀里躺个人的感觉太美妙,廉昀圈着人腰肢把他紧了紧,不由想跟他多说说话:“我不做官了,你会嫌弃我身份低配不上你吗?”
“怎,怎么会,”小王爷赌咒发誓表忠心,“我们家祖上也就是个采石的,采石你知道么?穿过茫茫沙漠去滇南的深山中挖玉石,住的是潮湿的木屋,吃的是树皮蝎子毒蛇和蜘蛛。最疯最穷的人才去采石,比一般的商人命贱多了。”
“我家拿命换钱再换权,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门户。”小王爷极力拉低自家的层次,他家采石买官的老祖宗知道了大约要气得吹胡子。
说完一串话,他总算是自在了些,伸手扯住了褥子翻起的一角往廉昀背后塞了塞。手缩回来时,便落在了另一只宽大的手心里。
“我家更清苦,”廉昀包住掌心里娇生惯养出的软绵手掌,“父亲云清不过是个穷教书先生,一生最辉煌的两件事就是攒够钱娶上一妻,又在次年长途跋涉赶考得中二甲进士。他死得早且死得不体面,有生之前也没能借着文采风流飞黄腾达,不算是个合格的一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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