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没有,据说信使不是找不到地方,就是碰了一鼻子灰被人轰了出去。最后只有鹿欢客去了,其他七张八方柬被挂在了永安采微阁楼下侠客榜的旁边昭告世人,足足一整年,大家都以为这是采微阁的手笔,很是嘲讽了一阵子。”
事实上,第一次八方柬事件之所以失败,除了最老一批江湖前辈因为年龄问题不愿意出现,更重要的原因是还真是采微阁这边出了岔子。
采微阁这群冷血的情报贩子在第一时间查出了买情报人的不对劲,在极端违背道义与所谓的守则规矩的情况下,极难得地卖出了一批不痒不痛的小道消息。
最终也只有鹿欢客恰好命中,被打动过后一去不回。
而第一批八方柬中的七张都挂在采微阁楼下的用意也很简单,这是来自于荒炎城主的嘲讽挖苦甚至示威——采微阁是个收人钱财卖人假货骗子团伙,从此消息荒炎城自己收集,但采微阁最好不要再激怒荒炎城,否则后果自负。
好在采微阁好歹是上百年的神棍兼情报贩子集合地,一向是自视清高,眼睛长在脑门上,看人都是俯视姿态,和那些隐在海外不与外界产生瓜葛的自律门派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完全没有理会这种气急败坏的幼稚行为。
之所以三次八方柬从未请到过采微阁,也并不是因为他们闹崩了,或是采微阁和他们是一丘之貉,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根本找不到采微阁任何重要消息,连阁主名字都打听不到。
花翎羽一句话的流速缓慢得像是一天,薛藏雪看着墙壁石砖的纹路心如刀绞般等待着,仿佛一个罪大恶极的囚犯跪在刑场等待收割生命的最后一刀。
要知道他薛藏雪向来洒脱无畏,遇强则强,越是困境越是让他觉得自如,可直到他得到确定答案的那一刻,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才消失,凝固的血液才再次开始流向心脏。
他想,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难捱的时间。
“你知道给那些人的请柬上写了什么吗?”薛藏雪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他才意识到,刚才他几乎一致处于屏息状态。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别人的请柬上写的什么。”花翎羽摇头。
“那么你的,写了些什么?”
花翎羽咬紧嘴唇。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无法自拔?”
薛藏雪长吁一口气再次坐回椅子上,食指手指轻轻在桌面敲击:“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你说戴星和你哥也在邀约之列,而最终他们拼命阻止你。当然要排除你幼稚可笑的想法,什么心怀叵测或者嫉妒都是不可能的,”薛藏雪带着轻嘲,“从你的伤口来说,他们是想要让你失去行动力,说明他们还是很在乎你,那么不让你去的原因应该是他们认为目的地会很危险。”
“这次邀约的年轻人,很多长辈都失踪在西海了对不对?戴星的父亲一去不回,那么戴星应该是意识到他如果去了,不仅他们千岁山的盗贼窝会群龙无首,所有世家都会在失去老当家之后再失去他们的少当家。”
“你的哥哥不让你去,想必也是和戴星商量过了,你们花家一次去两个孩子,基本上就是直接掀你们老底。”
在江湖上提起花家,大家都知晓这家有个未满十七岁便进入织梦境界的琴师天才花翎羽。
其实在早些年,提起花家,大家谈论得更多的却是花家长子花晚镜,未满十岁就在铸器之道上显露天赋,被誉为铸器大师龙衔接任者的铸器天才。
当年二人的娘亲去世,花家老爷子心灰意冷欲将家族交给十四岁的花晚镜,而自己隐居不想再过问家中事。彼时不仅花家人阻止,连整个江湖都在咒骂花老爷子,说他埋没天才,必遭报应。
跌破所有人眼球的是,当事人花晚镜什么都没说,在各种惋惜愤怒声中一把接过家主之位,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那些反对之声,把家族管理得比之前更为繁盛。
后花晚镜发现花翎羽在乐器上的天赋便着力培养之,不惜把花家的镇宅之宝拿出来供其张扬。这些行为,让他几乎成了所有世家眼中完美无缺的“别人家的孩子”。
“一个能无视自己的天赋,一手稳稳托住你们家族在江湖上的地位,一手将所有阻碍去除只为给你一条坦荡前途的哥哥,所谓的绝对诱惑对他而言都算不上诱惑,这和裳华秋白是类似的。我想,事情很明了,请柬上能写给他的只有威胁,这个威胁不是花家就是你。换做我是花晚镜,也一定寸步不离花家,并且把你扣在家中。”
花翎羽半张着嘴,很想反驳,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那么再说回你。妙手七弦在四年前就已经是织梦境界的琴师,江湖上公认你是年轻一辈琴师中距离无华境界最近的人。七弦晚照已是难得的大师之作,所以首先排除兵器的吸引。”
“再从你的为人来看,我当年是领教过的。因为是世家子弟,本性也还善良正义,大是大非上还是能分辨,并且待人接物比起当年的我来说,简直好得一塌糊涂。可世家子弟的固有毛病你也有,骄傲自负,不甘居于人下,太过于看重所谓的江湖义气,很大部分可能是兄弟有难,你要帮助,恰好你的兄弟和你的倾慕对象都会去荒炎城,如果是威胁,用这个就可以。”
“但是,要赌你的情深,赌赢的几率太小。要我是八方柬的邀约人,我一定要找到可以绝对吸引你的理由,威胁可能不足够,最好要是比情谊更实际,更诱人的东西。有什么东西能够勾引一代音杀天才呢?毕竟已经是织梦境界的琴师了啊。琴?你已经有了七弦晚照。琴谱?还不是一般的琴谱。魑魅魍魉曲?”薛藏雪的声音拉得有些高,像个操着蹩脚口音的外地行脚商拉着花腔叫卖货物一般,拖着悠长的声音,“不不不,这不够,必须是更厉害的东西,那一定是...”
那个词语就在薛藏雪嘴边,但他就是不说,毕竟他一直想再看看花翎羽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
“你怎么会知道!”果不其然花翎羽的脸色变了几遍,最终失声道。
这声音太大,路过的柏舒伸了个头近来看究竟。
“我不是已经简单分析了?”薛藏雪歪着脑袋示意柏舒别太在意这边。
“薛藏雪你是不是人!”花翎羽嘴唇颤抖着,半晌没想出其他词汇,也就蹦出这么一句。
薛藏雪诧异道:“不是人,难道是鬼?”
两人的对话到此刻几乎陷入僵局,地下室一片沉寂。
“你当年,为什么要退出江湖?”花翎羽沉默很久之后开口问道,“当时宁城主和陆前辈已经帮你澄清了,传言中你的滥杀无辜其实被迫还击,而且那些光明堂的人都该死。以你的名声和武功,明明可以成为下一个疾风剑的。”
“怎么不算是滥杀无辜,没有谁是该死的,也没有谁是该杀人的。”薛藏雪露出一抹看不出情绪的微笑,“当年,也是遭到了报应,才远远离开的。”
花翎羽看着薛藏雪嘴角无懈可击的笑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今年西海的请柬发给了谁?”薛藏雪突然想起这个被遗忘的受邀人。
“帖子不知道寄出没有,但大家都说是乌云城主,墨景明。”
作者有话要说:
花翎羽:薛藏雪你是不是人!
薛藏雪:不是,真不是。
秋虫卷-触角
第48章 仲秋之初
仲秋终于来了。
七娘在第一场秋风中打开了药铺的大门。
对面酒家门口翻飞的幌子,二楼来不及关闭而哐哐响的木窗,裹紧衣衫压住毡帽跑路的路人,大街上一时间竟有些喧哗的意味。
热闹片刻之后,城中变得萧瑟起来。
这是一场带着黄沙朽木气息的风,从浮丘山上一路向下灌进乌云城。熟悉乌云一带天气的人都知道,乌云城即将迎来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这场雨一下通常就意味着一次剧烈的降温。
秋雨天的大清早通常是没有病人上门的,哪怕有,也是不速之客。
别样急促的骤雨将栽种在河畔的凤翎梧桐的金色叶片打碎,一只西海秋蝉最终还是未能逃过命运被风打到地上,挣扎许久之后终于躺在树下不再动弹,毫无光泽,亦无生气。
刚起床的薛藏雪不得不在七娘的强迫下勉为其难地披上了一件绣着白色霜花纹的紫羔斗篷。
斗篷下面依然是一身不怎么厚实的长袍,因为薛藏雪认为穿太厚重不方便行动,也不知道他要行动什么。七娘虽说有些不满意,不过薛藏雪能穿上她亲手绣的斗篷,她已经觉得挺安慰了。
收拾妥当的薛藏雪倚在沉香药铺门口,眉毛微蹙看那只蝉,一手托着刚熬好的安神汤,一手无意识拨着门口挂着的铃铛。
氤氲淋漓的暴雨中,乌云城楼边的丧钟突兀响起,带着令人心颤的沉重,完全掩盖住薛藏雪拨铃铛的的声音。
薛藏雪不满地扭头,却看见几只灰黄色带着黑色条纹的蛾子不知道从哪个缝隙跌跌撞撞飞进了药铺,扑棱着翅膀围着药铺中间那盏琉璃灯来回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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