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寂仔细地又铺开一张宣纸,头也不抬,只问道:“风风火火地,怎么了?”
陆极其实不是很在乎剑灵,说了很多话也只是发泄,他拂袖而去,也是懒得再和剑灵争论太多。可他闷头闷脑地跑到了忘玄峰,看见玄寂后,反而头脑空白,只会喊人。
玄寂笑着对他招招手:“过来。”
陆极把腰间的断念刀收起来放好,凝视着他,一步步走过去。
玄寂侧身让开空间,对着陆极道:“正好我在写字,你也来写写看吧。”
闻言,陆极浑身一僵,他盯着面前铺展开在桌面上的白纸,目光炯炯,视线几乎要把纸盯出一个洞来。
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动手了,写的是中规中矩的楷书,稳重端方,字面整体来说有种沉静平稳的气息,看起来一点不像他的个性。
玄寂一直在旁边瞄着他的字,见他写完,笑了笑,夸了几句:“很不错呀!”
陆极却在心里撅起了嘴:他前世就知道师尊更喜欢行书的潇洒飘逸,但是他一写行书就容易飘,是飘不是飘逸!搞得整篇字都奇奇怪怪的!师尊那时候还老是笑他!
玄寂把陆极的字收起来,又展开一张宣纸,一边磨墨一边问道:“你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到底有何事?”
“我想独自外出历练。”
玄寂有些惊讶地看着陆极,他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你已经入门那么久了,不能老是跟着我的后面,自己出去看看也好。”
他温声问道:“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陆极把敖庆的事说了。
“东极即将动乱,确是历练的绝佳场所,你选得很好。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管他就是了。反正你还是个小弟子,他们应该不会纠缠你。”玄寂点头道。
陆极也觉得很好,唯一不好的是,东极真的太远了,他不知道要离开多久。
“既然你要出去,那学习进度得改改了。”
陆极的感伤一瞬间灰飞烟灭。
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补习和氪金,陆极对东极之行信心满满。
鉴于东极之海最近事态多变,他们一行人决定跟着许正灏一起过去。毕竟他常常在大陆各处往来,十分有经验。
这天,他们聚集到了一起,即将出发。
“再等一下吧。”许正灏看了看天色,道。
“还有人”陆极左右看了看问。
“嗯,紫观正好也要去东极,正好一起。”
“那是谁啊?”敖庆不解问道。
许正灏看起来有些纠结:“就是卢天沥,道纯师妹的哥哥,天极星阁的弟子。”
卢天沥到许城了。
他仍然穿着天极星阁的衣服,眼睛蒙着白布,张扬地、目中无人地行走在城主府内。
府上没有人能管束他,也没有人有资格管他,连城主也没有。
管家和侍女对他毕恭毕敬,却不小心忽略了在一旁的卢天沅。
卢天沅不在乎也不在意他们,但他却很不满他们对妹妹,就对着卢天沅,将来的许城城主说:“沅儿,你要记住,整个许城都是你的,如果有人不这样认为,如果有人抱着其他的想法——”
他微笑:“那他就不要再活在许城了。”
所有人恐惧地低头不语。
卢天沅眼神迟疑,神情挣扎,她试探着问:“哥,这次回来,还是不去看看爹娘吗?”
卢天沥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轻柔,眼神却冷漠,他道:“不要叫那个女人娘,还有,我已经算不上他的儿子了,现在、以后我都是天极星阁的弟子紫观。”
他们的儿子,早在他和天沅的亲生母亲被杀死的时候,跟着一起死了。
生母为魔,亲父杀母,他拦不住,那便走吧。
走得越远越好,断得越干干净净越好,假装没有痛苦,假装仍然幸福。
他亲昵地摸了摸自己无知无觉、尚未成熟的妹妹的头发,露出一个纯然天真的笑容。
上一代的悲剧绝对不能重演,天沅必须完全掌控许城,许城绝不允许再也二心之人。所以哪怕他和天沅分离,不能常常相见,他也不会后悔离开许城去往天极星阁。
只是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愿意送天沅去太忘宗……他愿意放弃自己的权柄了?呵。
卢天沥静静看着卢天沅什么鸡毛蒜皮都要和他说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但最终还是神情淡淡。
天沅是还小,她还是需要亲人,但终究要长大。
他想到前段时间送天沅回来的那个魔界中人,平静地想:那个蔡芷如果真心,他也必须脱离魔界,将自己和天沅绑在一起。
卢天沅又带着他逛许城,他一边配合着妹妹高昂的兴致,一边却在看到乐器店时突然想起许正灏。
想起他年少时,腰悬玉笛,长身而立,握着长剑向他看来,笑得一脸爽朗。
他摸了摸眼上的白布,低声笑了:像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果然会控制不住地去喜欢那样的人。
正直、坦然、像个君子,和他完全相反。
他又匆匆忙忙地告别妹妹,离开了许城,来到约定好的地方,远远就看到许正灏抱着剑,和一群人谈话。
他比上一次见面更瘦了,玄惑真人对他寄予厚望,交给他太多事情。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喊道:“正灏。”
“天沥,你来了”许正灏闻言回头,发现了自己的发小,笑了起来。
卢天沥仍旧穿着一身天极星阁极具特色的衣袍,一条白布包裹住他的眼睛,行动间却看不出来有什么影响。
“嗯,我在星阁待得太久,也该出来走走了。”他对着许正灏道。
许正灏点头,无比自然地问道:“我听说东极珍宝无数,天沥可有什么想要的为兄虽实力不济,想来也能拼上一拼。”
卢天沥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对着许正灏伸出手来,许正灏心领神会,一脸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陆极在旁边,感觉自己前世的眼睛可能有点问题。
为什么道清和紫观会是这个关系啊?他们的手也牵得太自然太明目张胆了吧!
太忘宗和天极星阁继高层的父女亲缘后又要开始联姻了吗?
陆极一瞬间脑海中出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又被他暂时压下。
敖庆看到人齐了,一边吩咐手下启阵,一边喊道:“既然人已到期,诸位请随我入阵。”
他率先走入大阵,激起阵法的节点,指挥着陆极他们进来。
待所有人准备就绪,敖庆对着手下点头,磅礴的灵力骤然倾泻而出。
陆极站在阵法里,突然向着忘玄峰方向凝视,直到熟悉的景色消失在眼前。
玄寂看着陆极他们完全消失在阵中后,才慢慢低下头,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品着杯中的香茗。
烟气袅袅,模糊了他的眉眼。茶香弥漫,却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玄寂放下食不知味的茶杯,抬头看了看忘玄峰上的晴空,有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忘玄峰,一种久未出现的寂寞突然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心里十分难受。
他慢慢地再捧起茶杯,眼帘低垂,神情无悲无喜,依旧食不知味,但是就像以前一样,毫无感觉地喝下去,随波逐流地活着。
“师尊。”
刚刚过来的闻潼喊道。
玄寂对她抬眼笑,招手让她过来坐下,为她泡了一杯茶,递给她。
闻潼当水一样地喝了,然后问道:“师尊情绪不好吗?是舍不得陆极师弟”
玄寂摇摇头,迟疑了一会儿又突然点头,他神情复杂,让人看不明白他的想法。
闻潼仍然是那样一副精致面孔,眼眸藏星,脸部线条柔美又有棱角,看起来别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突然问玄寂:“师尊还记得弟子当年上山的情况吗?”
她又自己回答:“当然记得啦。”
闻潼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她有着对一般人来说可能算是极度不幸的过去,因为她是真正的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即使后来被人收留,她却好像始终游离在世界之外,无法融入社会。
她明明是一个人,却不老不死。她沉默地活了一百多年,送走了她的养父母,远离了害怕她的哥哥姐姐,然后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最后她上了太玄山脉。
她一开始想问问自己的情况,问问自己的过去,最后也问问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理由的,她是如此坚信只有忘玄峰的玄寂真人才能给她答案。
但是在见到玄寂的时候,她突然就对答案不感兴趣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是谁,已经无所谓了,那是过去了。
她现在是谁,是什么,将由她自己决定。
所以她看到玄寂,问好后,却马上起身就走。
玄寂看到她的动作,反而无奈地笑了:“怎么我按照你的要求出来见你,你就要走了”
“我觉得我想问的那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不需要问了。”闻潼说完,又神情严肃、正正经经地对他行礼:“麻烦您了。不好意思。”
“你跟着新弟子来太忘,没想过来拜师吗?就走了?”
“是啊,可我只想拜您为师。”闻潼愣愣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