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叶涵沛从身上拔/出一支绣花针,将灯芯挑大了一些。
江曼路不胜酒力,一坛花雕才喝了一半,脸上就红得如成熟的柿子一般,恍恍惚惚,趴在桌子上就睡了过去。
他又来到了折磨他很久的梦魇中,舟覆人沉,感觉自己渐渐沉入海底,他想挣扎着浮起来,或者抓住能救命的东西,可是连一棵救命的稻草都没有,他陷入了无尽的绝望着。
他想呼喊救命,可一张开嘴,海水就灌入他的嘴里,只能发出哇啦哇啦的吞水声。
骊山道人推了推他的肩膀,笑道:“路儿,路儿,你就这样睡了?”推了几下,也不见江曼路醒来,他把手缩了回去,沉思了几秒,又端起酒坛喝了一口,然后一脸满意地扫视四周,这世间,除了两个徒弟,再也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东西了,他站起身子,缓缓向潭水边走去。
“师父……”叶涵沛喊了一声,她望着师父,心里开始急速跳动起来,不知是怎么回事,今晚,她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离她而去似的。
骊山道人站在水潭边,轻捋胡须,眺望着天空,月光将他修长的身影拉得很长。风轻扶着,隔远看起来,他像神仙下凡一般,慈爱,祥和。
天启从潭底钻出来,将鼻子探出水面,学着鲸鱼的样子喷水,继而又游到骊山道人的身边,戏玩着潭水。
微笑再次从骊山道人的脸上浮出,他的目光很平静,身上散出淡淡的白光,忽然,他的身子像瞬间凝结了一般,头顶开始变成一瓣瓣桃花,飘进夜空之中。
“师父。”叶涵沛脸色大变,惊得大叫起来,她奔到江曼路的身旁,用力摇晃着他。
江曼路只感觉无尽的深渊在吞噬着他,猛地受到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把他敲醒了,他用力往上游,渐渐看见了阳光,大喜着,又往上游,终于浮出了水面,阳光明媚,风清气爽,他竟然游到了海的对岸。极目望去,海的对岸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草原上有雪白的羊和牛,还有撒野的小马驹,生机勃勃,他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师兄,你快看看师父,他到底怎么了?”叶涵沛哭嚷着,撕扯着江曼路的手臂,扯得他生疼。
江曼路抬头往潭水边一看,心里一颤,迭叫道:“糟了,师父……”随即拉住师妹奔到师父的面前跪下,看着师父在眼前化为一片片桃花,却无力阻止,他的心异常揪痛。
叶涵沛却失声痛苦,眼泪哗哗而流。挣扎着要扑上前和师父一起去,为了不让她破坏师父的身子,江曼路用力地拉住她,“师妹,你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师父快要死了,师兄,你快想办法救救他。”她声泪俱下,万念俱焚,痛哭声在山谷里悠悠回荡,感天动地。
江曼路头都想炸了,猛地想起来,师父曾经对他说过,一心向道之人,修道到了极致,会死后升天,道家中称为羽化。莫非师父得道升天了?
想到这里,悲痛心渐渐消失,自豪之心油然而生,师父一生向道,纯洁至极,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完美的。
“师妹,你不要悲痛。”江曼路安慰道:“师父是得道升天了。”
“升天了?”叶涵沛停止哭声,目光灼灼地望着江曼路,“师兄……那师父是不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江曼路点了点头。
骊山道人的身子已化到腰部,这时,天启却忽然钻出水面,化身成人,跪在地上悲痛欲绝,“不……”
片刻过后,骊山道人的身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只有微风扶动,月光洒在碧幽潭上,波光粼粼。
天启却像发了疯一样,又化身成为原型,仰天撕心裂肺地长啸,纵身跳入潭中,翻江倒海,掀起几丈高的水浪。天空降下几道雷电,狠狠地劈在她的身上,这次的雷电与往常的不同,不能被她的身子吸去,雷电过后,她的身子迅速地黑了一团。可是并没有停下来,越是击打她,她越是折腾,直到把折腾得死去活来,她才软绵绵地浮在潭水上,双眼伤心而又绝望。
这一幕将江曼路师妹两震住了,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只水怪居然对人有那么深的感情,甚至甘愿被雷电击死。
直到后来,江曼路才知道,天启对师父动了感情,时常背着人化身成为女子,到师父的书房中砚墨。早晨听到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师妹一晚上都没有睡,静静地守在师父遗留下来的东西旁,看着它们,她就仿佛看见了师父的笑脸,就感觉师父一直保护着她,让她充满了安全感。江曼路一直坐在她的身边,直到油尽灯枯,他们依旧坐着,默不作声。
半夜里,碧幽潭里传来阵阵悲痛的低吟,江曼路透过窗户往外面看,看见天启趴在岸边哭成了一个泪人。
“唉!”
江曼路叹了一口气,为师妹添了一件棉衣后,又坐回原地,思绪凌乱。想到师父到了另一个世界,会成仙,不受生死约束,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失落。
他是在师父的影子下长大的,得了师父的教诲和授艺,所以,他觉得自己虽长了年岁,却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只要留在师父的身边,他就感觉被爱和安全笼罩着。
“师妹。”他小声问了一句。
叶涵沛没有回答他,漆黑的屋子中,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和断断续续的抽泣。
他没有再问下去,他想:“师父走后,师妹的梦破灭了,她是一个急需要爱的小女孩,孤独让她把亲情看得比命还重要。但好在她还算理智,要像天启一样发了疯,就无法收场了。”
第二天,江曼路将屋子里清理一遍,带不走的就火烧了,师妹提议,给师父立一块碑。
江曼路并不想这么做,其实,师父只是升天而已,又不是死去。但师妹一直坚持这么做,江曼路也很无奈,选了一块两米见方的大理石,刻了一块石碑,碑上所写“恩师骊山道人于此飞升”,徒弟江曼路,叶涵沛立。石碑就立在潭水边上。
一切处理妥当,江曼路也该启程回去了,家中还有张玉莹和嘟嘟,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们过得如何。
叶涵沛跑到外面,用一个花盆装了一盆土回来,说是千万要带上那三颗向日葵种子。江曼路不解,问:“这有什么用?”
“奇迹。”叶涵沛噘着嘴说,“遇见师父,我就相信有奇迹发生,所以我相信这三颗向日葵终有一天会长出来,开花结果。”
江曼路哭笑不得,心想小师妹还真较真,那三颗向日葵是不可能长出来的,自然界中的事物都有它的规律,决不能违背,要是在灵界或者阴界,另当别论。
将屋里该带上的东西都带上,剩下的全部用木箱装上,上了铁链,然后封了门,江曼路领着师妹正欲出发时,却看见天启附在师父的石碑前流泪,身子虚弱了许多,脸色苍白憔悴。
兄妹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感叹天启的痴情。
直到多年以后,江曼路和叶涵沛回到这里,依旧看见天启守在石碑旁,不离不弃,她的眼泪流干了,就流血,石碑已被染得凄红。不过那时,师兄妹二人再不活在师父的庇护中,时光将他们磨练成能独挡一面的人,对生活再也不会恐惧。
也就是在那以后,江曼路才知道,一直藏在他脑海中的那个梦魇,是成长的征兆。
人生就像大海一般,我们要从此岸渡到彼岸,我们都是那个驾驭小船的舵手,只有勇敢,斩风破浪,才能完成航程。成长独立的路是艰辛的,无所畏惧,奋勇直前,方能所向披靡,力挽狂澜。
第36章 地震
立于千峰山下,江曼路静静地回看了很久,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熟悉而又陌生,碧幽潭和天启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定格成永远,或许他再也不会踏足这个地方,也或许他会回来,守住自己的根。
天空飘着大雪,桃园谷里殷红的桃花和天空灰暗的色彩,形成强烈的反差,寂静,落寞。
“师兄。”
“走吧!”
江曼路带着叶涵沛踩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去,天启伤心的嘶吼渐渐消失在身后,被风吹散了。
“驾!”
两人正走着,忽听见一阵赶马声传来,高裴催着马来到他们的面前。
高裴的装束依旧没有变化,连发型和帽子都和先前的一样,他的生活,好像重复着昨日,他朝江曼路笑了笑,说:“小哥,上车。”
叶涵沛轻身跳上马车,一路上总是默不作声,低垂着头,眼中的色彩变幻不定。对她而言,生活好比残酷的战斗,没有路数和华丽而言,她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千万不能输。
江曼路频频回望,心中下沉的地方有着空荡荡的回音。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高裴的歌喉嗓音,带着粗旷和磁性,在白雪纷纷中,竟然很应景。坚毅,洒脱,有着真正男子成熟的风韵,他的眼角爬上了皱纹,渐渐地被岁月腐蚀成苍老。
狂风席卷着湮没了后面的天空,翩跹如同巨大的黑色莲花。他们终于看到了人影蹿动的火车站,人海在浮沉,凝聚着鲜活和灵力,将江曼路和叶涵沛从凌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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