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无动于衷,慢吞吞走回了房间,把门关上了。
并不是说觉得自己打得过继父,只是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当然不想挨打,但赌上顶尖猎食者的尊严,他不会对那种伤自尊的威胁屈服。
他从前并不懂得这种沉默的对抗方式,有任何不满都会直截了当闹脾气。
后来,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骨癌晚期的爸爸在病床上去世了,谢朗的生活就变了。
似乎记不起在那以前的生活了。
他曾是独生子,是爸爸妈妈的小宝贝。
以往六一节的时候,爸爸会把他扛在肩上,给他买玩具枪和机器人模型。
谢朗当时的梦想,好像是“长大后成为蜘蛛侠,锄强扶弱。”
他似乎有过乐于助人的时光,七岁生日那天,他把自己最爱吃的披萨送给了西餐馆门口的流浪老奶奶。
世界上不该有可怜的人,原本大家都应该快乐。
后来的事情混乱了,妈妈嫁给了继父,五彩斑斓的回忆突然变成了阴郁的黑白色。
隔三差五的毒打,让谢朗忘记了童年的生活。
也许是故意遗忘,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因为有过幸福的人远比一直苦难的人更痛苦。
回忆和对过往的眷恋,会让人痛不欲生。
谢朗甩掉拖鞋爬上床,靠在床头低头看手机,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在听门外的脚步声。
不久后,多多的哭闹声停止了。
紧接着,继父愤怒急切的脚步声接近了,房门被“砰”地推开。
“来,滚下来,别等我动手!”继父狂犬病发作一样,面红耳赤地冲他吼。
谢朗依旧默然低头看手机,右手却暗暗伸进枕头下,摸到那把匕首。
这是一把开过刃的匕首,六岁去博物馆玩的时候,爸爸给他买的纪念品。
第二章
杀了他,就在今天。
赶在十八岁之前,哪怕不能算作正当防卫,也不用偿命。
这些想法让谢朗心跳如雷、头晕目眩,表面上却依旧漠然地在注视手机。
他用余光目测站在床边的继父,心里盘算:应该等他先动手,在他弯身拽他胳膊的时候,敏捷的给他致命一击。
割·喉,要注意力度把握,确定不会太深而让刀卡住,不会太浅而未伤及动脉血管。
虽然私下早就研究过数百遍人体解剖图,但这一刻,谢朗还是紧张得手脚发凉。
这可不是一个顶尖猎食者在击杀对手时该有的反应。
镇定点,猎食者,你想躲到妈妈怀里去吗?谢朗暗自用嘲讽激发自己的斗志。
“你他妈聋了吗!”继父突然弯身——
谢朗心脏一咯噔,握紧了匕首,等待他拉动自己的胳膊。
而下一秒,继父却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将他拖下床,而是猛地一巴掌扇在他侧脸。
“啪”地一声,打在脸上,既响且脆,谢朗半边脑袋都麻了,像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下钻涌,左耳也开始激烈耳鸣。
“小逼崽子!”继父一把揪住他耳朵使劲拉扯,厉声斥责:“吃我的住我的,我供你上学,你还有脸欺负我儿子?好日子不想过了?”
谢朗被扯着耳朵,面无表情地反驳:“我爸遗嘱上房产都是给我的,你只能算是监护人,实际上是你住在我的地盘,吃的还是爷爷奶奶每月打给我的生活费。”
继父暴跳如雷:“你个不要脸的贱种!那俩老东西每个月打那两千块,够我们一家用?还不是要老子辛辛苦苦去工作!”
“至少够我用,没能养活你跟你儿子还真是对不起。”谢朗嘲讽道:“再者,我上的是公立学校,还在免费义务教育期,并没有让你供我上……”
“啪!”
话没说完,又是一巴掌狠狠扇在谢朗侧脸,眼前天旋地转。
他不该被一头草食物种这样压制,但继父是头成年公牛,目前力气上确实存在差距,他只能靠敏捷取胜。
谢朗嘴角和鼻子出血了,喘息略有些颤抖,头晕脑涨,手脚也有些发麻无力。
也就在这个时候,继父终于向以往那样,抓住他胳膊,使劲儿一扯,打算把他拉下地用脚踹。
就是现在!
谢朗猛地抽出匕首,朝继父喉咙扎过去!
继父还没反应过来,却敏捷的抬手握住了小崽子的手腕!
一瞬间,周围仿佛被点了静音。
谢朗睁大眼睛拼命挣扎,继父的拳头就像钢铁一样。
继父看见他手里的匕首,露出了极度惊恐地神色。
劫后余生不久,便是目眦欲裂地狂怒。
匕首被继父夺走,砸在衣柜上,沉闷的掉落在地。
继父狂吼,对着蜷缩在地板上的少年拳打脚踢。
谢朗什么都听不见,也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到妈妈的尖叫声唤醒了他的耳朵。
暴打终于停止了,谢朗侧躺在地板上,睁着眼睛,沉默地看向继父和妈妈。
继父暴怒地指着床那头掉在地板上的匕首,说出谢朗是如何摔打弟弟后,又企图残忍地杀死供养他的父亲。
妈妈泣不成声地道歉,几乎要给继父跪下来。
谢朗眼眶一热,不想看妈妈求情的惨状,闭上眼睛,还是不争气的流出眼泪。
这真是很不酷,猎食者不应该有眼泪。
他开始自我怀疑,怀疑自己的战斗力不足以制伏一个草食物种,怀疑自己的内心还不够冷酷。
吵嚷声不知持续了多久,继父摔门而出。
世界终于安静了。
妈妈端来热水,挤干毛巾,擦拭谢朗脸上的血迹。
谢朗缓缓撑起身子,爬回床上:“你也出去吧。”
妈妈把脸盆端到床头柜上,贵在床边继续给他敷淤青:“妈妈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我没事。”
“你打你弟弟了?”妈妈问。
谢朗没回答,闭着眼睛冷笑一声。
“多多年纪还小,你是大哥哥,稍微包容他一点,兄弟俩感情好了,长大了互相还有个照应。”
“我不需要人照应。”
妈妈鼻子一酸,无奈地低下头,喃喃自语:“你这青春期怎么就比别家孩子久那么多呢?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妈妈工作很累了……”
“我说了你可以出去了。”谢朗依旧冷漠地闭着眼:“我没有闹,只要外面那对疯狗父子别招惹我,我也不会招惹谁。”
妈妈皱眉小声说:“陈叔叔到底是你继父,辛辛苦苦工作养家,你拿刀往他脖子捅,他能不发火吗?”
谢朗冷笑一声:“他养我了?”
母子俩陷入沉默。
毛巾凉了,妈妈又放进水里挤干,给他敷脸,“我知道你不喜欢陈兴国,妈妈也很后悔嫁给他,当初被他装出来的样子给骗了,结婚前你也很喜欢跟陈叔叔玩,不是吗?”
“我是跟他一起去过游乐场,但也没有喜欢他。”谢朗睁眼阴郁的看向妈妈:“你当时也没通知我你要嫁给他。”
“我会跟她离婚。”妈妈忽然坚定的开口。
谢朗嗤笑一声:“这话你说了三年了。”
“等我年底升职。”妈妈往他身边挪了挪,告密一样小声说:“到时候妈妈肯定跟他离婚,妈妈现在工资太低了,多多肯定要判给他,他这种人急起来谁都要打,孩子怎么能跟他呢?就几个月,你要乖乖的,朗朗,妈妈一升职,就带着你跟多多走,以后就咱们娘儿三个过。”
“真的?”谢朗阴郁的双眼忽然睁大了,奶猫等待喂食一样期待地注视妈妈。
“妈妈可以向你保证,但你也要向妈妈保证,以后不许欺负弟弟。”
“这没问题。”谢朗做起身,激动得呼吸有些不稳,却还是强迫自己保持冷酷的表情,严肃地说:“我就快满18岁了,等到大学期间可以做兼职,你用不着太辛苦,我还有生活费,养你和弟弟不成问题。”
妈妈露出惊诧地神色,母子俩大概有两年没有这样平和的对话过了。
“我家朗朗真的长大了,懂事了,你有这个心就好,好好学习,妈妈自己能养活你们俩。”
对美好未来地期待似乎唤醒了谢朗童年时地性格,他有些不安地低声说:“今天这个事,陈兴国不可能善罢甘休,你这两天去外婆家住吧,等他消气了,我再通知你回来。”
妈妈噗嗤一笑,无可奈何地说:“我要是离家出走他不得更生气呀?你要真关心妈妈,以后就乖一点,对他态度软一点,什么事尽量都顺着他,再熬几个月,咱们就解脱了。”
谢朗低下头:“如果我是和爸爸一样的犀牛,一定不会让陈兴国欺负你。”
“你嫌弃妈妈啦?”
“不是,只是……”
“薮猫有什么不好呢?你看看你——”妈妈捧起谢朗的脸:“多漂亮。”
谢朗别过脸,羞恼地低声驳斥:“我才没有。”
怎么能评价一个冷酷的猎食者“漂亮”呢?
虽然长相有着猫科物种普遍的秀美精致,但谢朗内心深处住的是帅气粗糙的猎豹。
最讨厌被同学夸萌了。
因为脸上的淤青和浮肿,谢朗跟班主任请了三天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