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博謇在一天的治疗结束之后,又在晚上专程过来了一趟,给迟熙言抽了一管子血拿去检查化验,以确定康复程度。
“您今天感觉如何?没有心率或是其他方面的异常吧?”喻博謇一边为迟熙言抽着血,一边问道。
“都还好。”迟熙言靠坐在床头,恹恹地垂着眼眼睛,勉强撑起个笑意答道。
“那就好。您的恢复情况目前看来还不错,当然,疼痛还会再持续一段时间,大概还需要半个月,熬过这段时间就会有明显的好转的。”喻博謇说话间装好了三瓶采血管,又利落地替迟熙言拔了针。
迟熙言按着臂弯处的棉球没有说话,其实他更希望他能永远疼下去。
“您这些天的睡眠情况还好吧?”喻博謇看着迟熙言灰白而疲倦的脸色,又说道,“保证足够的睡眠,会对康复更有利。如果您的疼痛感影响到正常睡眠的话,请一定要跟我说。”
“谢谢您,我会的。”迟熙言应着。
“喻院长,”站在一旁的容珩见喻博謇交代得差不多了,突然接话说道,“我是不是也该抽第二次血了?”
“应该是明天,”喻博謇将血液样本保存好,又对着容珩说道,“不过您要是决定现在抽的话也可以。”
“殿下怎么了?”精神不济的迟熙言听闻这话,立马强打起精神来,望了望容珩,又转而望向喻博謇,连忙问道,“为什么殿下也要抽血?”
喻博謇闻言,看了一眼容珩,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心下了然,于是帮着容珩对迟熙言说道:“您现在用的疗法需要太子殿下的信息素,为了您能尽快康复,太子殿下决定抽血为您配药呢。在这两个月内,太子殿下需要抽血四次,每次300ml,您还在昏迷中的时候太子殿下就已经抽过一次血了,这次是第二次。”
迟熙言的脸色随着喻博謇的话愈加苍白了起来。他没想到,他这些天滴的药,竟是来自容珩的血。
“不要再抽了。”迟熙言仓皇地抬起头看向容珩,那一双眉头紧锁着,眉眼里尽是震惊以及点点慌乱。他求着容珩,道,“不要再抽了,殿下。”
容珩看着不安的迟熙言,不禁漾起一抹笑意。
他就是要告诉他的阿言,让他的阿言知道他有多在意他。他就是想看到,他的阿言为他而担忧揪心,他的阿言也在意他。
“别担心,”容珩浅笑着对迟熙言说道,“抽这点血对我来说没什么的。是吧,喻院长?”
喻博謇当然不能说没影响,且不说这失血量多少是有可能会带来些身体负担,就算真的完全没负担,他也不能妨碍太子在太子内君面前刷好感。
他斟酌着对迟熙言说道:“太子殿下毕竟还年轻,之后好好调养的话,还是可以再调养回来的。而且能让您快些好起来,想必太子殿下也觉得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不,不值得,”迟熙言焦虑地紧盯着容珩,“别这样,殿下。我不治了,好不好?”
他真的觉得很是惶恐。
他希望能从这疼痛中寻得一丝丝的赎罪感,可容珩却想将他从疼痛中拖出来。
他不值得容珩这样对待,也不敢从这疼痛中解脱出来。他犯下的罪过已是一生都很难赎完了,容珩再这样对他,用付出鲜血的方法把他的疼痛都抹去了,这无异于又让他背负上更多的亏欠,那他真的亏欠到无以偿还承受不住了。
“别胡闹,阿言。”容珩敛去笑意,他是很满意于迟熙言对他的挂心,可却看不得迟熙言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胡说什么不治了的话。他道,“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快点好起来。”
容珩到底还是在迟熙言的面前抽了一袋子的血。
迟熙言看着那针头扎进容珩手臂的血管里,鲜红的血液顺着透明的软管流进采血袋中,积郁成浓重的殷红。他不敢看,却又犹如被定住了一般转不动眼睛,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容珩是怎样为了他而付出一腔热血的。
不知怎地,迟熙言忽然想起了他与容珩新婚的那天,东宫里也是布置得铺天盖地的满目嫣红。这两种红色蓦地在他眼前连成了一片,笼罩在他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几乎晕厥过去。
送走了喻博謇后,也快到迟熙言休息的时间了。
容珩像前几天一样,先在主卧里的浴室的浴缸中放满水、将迟熙言扶进浴缸,然后自己再去到客卧的浴室自行洗漱,等自己洗好了,迟熙言也泡得差不多了,他再将对方扶出来、穿好隔离衣、戴好监护仪、送回床上。
他先将夜间的止痛药递给迟熙言,看着对方吃下,之后便也上了卧室的大床,在迟熙言的身侧倚着床头靠坐着。在止痛药的药效上来到迟熙言可以入睡的程度之前,他都会读一会儿书给迟熙言听,以打发这一天之中最后的难熬的时光,这天当然也不例外。
“最后我进到伦理学的另一部分,来讨论达到自由的方法或途径。”容珩捧着本书,用他那低沉而温和的声音缓缓道来,“所以在这一部分里,我将讨论理性的力量,指出理性有什么力量可以克制感情,并且指出什么是心灵的自由或幸福。由此我们将可以看出,有智慧的人比愚昧的人是多么强而有力……”
容珩一边读着书,一边还时时关注着迟熙言。见到迟熙言心不在焉的没在关注书的内容,容珩也渐渐停下了声音,而迟熙言却依旧睁着双眼睛没有焦点的望着天花板,对读书声的停止恍若未觉。
迟熙言从刚才看着他抽血时就魂不守舍的了,容珩知道迟熙言是被这件事情刺激得不轻,可是他还是要这么做的。他没有那么无私,他得让迟熙言看清,他一直在为他付出,他才是他血脉相溶的伴侣。
“是想睡了吗?”容珩隔着柔软的隔离衣摸了摸迟熙言的发顶,替迟熙言建议道。
容珩明白,这个刺激迟熙言或许要消化一阵子,不过那也不急在一时,相比起来,迟熙言现在更应该暂时放下负担,休息好,养好身体。
“嗯?……嗯。”迟熙言被唤回神来,他猜容珩是看出了他的走神,却还是顺着容珩的话应道。
“那就睡吧。”容珩将书放回床头柜上,伸手关了卧室的灯,在迟熙言的身边躺下,道了一声,“晚安。”
“晚安。”迟熙言应着。
他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不要再多想,努力地想要睡去。容珩希望他早点好起来,他得好好休息好好恢复。
可他努力了好久,直到听着容珩的呼吸声都在黑暗里渐渐变得更加平缓寂静了,却惶恐地发现自己依旧还是没有半分睡意。
他陷在死寂而浓稠的黑夜隔离出的异世里,仿佛被困住,挣脱不出。他想要呼唤着谁来救救他,可容珩就在他身边他却不敢触碰。
容珩……
迟熙言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教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的人的名字,一时间愧疚、慌乱、恐慌滚滚袭来,将他湮没。
他会在今后尽力做好太子内君,会努力赎罪努力弥补,会努力做到容珩希望他成为的样。
可是他亏欠的,又何止这些呢。
第49章 第 49 章
迟熙言的康复进度和喻博謇预估的差不多,在又经过了半个月的治疗之后,他的疼痛感逐渐减轻,也再没有出现过由信息素冲突或疼痛而引起的心率异常。当治疗满一个月的时候,迟熙言终于可以脱下隔离衣,除去监护仪了。
这半个月以来,他异常地配合治疗,按时用药,按时吃饭,按时休息,每天会还在容珩的搀扶下在公寓中走一走、适当地增加运动以促进更快的康复。
容珩希望他快些好,那么他就必须尽力好起来。而且,迟熙言想着,或许他早些好了,容珩也能少抽一次血。
他几乎就是最配合的病人的典范,如果不提那今日来时常会有的、除了他之外再无人知晓的、不受他自己控制的失眠情况的话。
一转眼他们已经在宫外住了一个来月的时间。而就在迟熙言终于可以不用再穿隔离衣的那天,他就和容珩提出,他们该回宫给帝后二人请安了。
宫中给长辈请安的规矩,按传统原本是一天两次晨昏定省的。但在快节奏的现代,仍要卡着这个晨昏定省的节奏就难免会有诸多不便,因而在孝宗时期,请安的规矩就被简化,改作了一周一次例行请安,其他的时候则不做硬性规定。
迟熙言因为身体状况,已经缺了四次请安。
“不行。”可容珩听到迟熙言的提议,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破坏规矩,可他既怕迟熙言身上残留的混乱的气息被人察觉到,又担心迟熙言这尚未痊愈的身体扛不住,所以教他怎么敢答应。
“我贴着屏蔽贴,不会被人发觉的。”迟熙言靠坐在床上,垂着眼望着自己手背正扎着的输液针,猜测着容珩的顾虑。
“那你的身体也受不了。”容珩也并不否认迟熙言的猜测,只又补充了一点。
这些日子来,迟熙言在与他相处时总是拘谨而乖顺的状态,他知道迟熙言是心有愧疚,而他们彼此想要彻底释怀也都不是一时能做到的,所以他也不太强求。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天来一直乖顺的人,怎么突然就对这事坚持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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