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给他看过了,毒气侵入五脏,我帮他暂时压制住了毒气扩散,但是想彻底祛除……还要再想想办法。”
斩钰现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人,他也不敢贸然出去给他找其他大夫诊断。
江笠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慢慢坐到床沿。
别蜂起没话找话说:“我在寻找斩钰的途中,遇到一伙人也在寻找斩钰,都是些杀手,跟我上次遇到的那些人是同个组织的。是了,还遇到了桂臣雪,他被斩钰刺了一剑,挺严重的,能不能救回来真不好说。估计不久后,城防卫队就要全城搜捕斩钰了。你放心,桂臣雪没有看到我,暂时不会找到我们这边来。”
江笠皱眉道:“不对,你报名了今日的比斗大会却未出席,朱太守也可能会起疑心。”
别蜂起一攥拳头:“那我们马上转移?”
“不可,那不成了做贼心虚了。”江笠摇头道,“你先让人去闹市中寻一处老宅子,便于到时转移斩钰。我们则还像之前一样,住在此处即可。”
刚才他与朱太守等人一同观看几大玄王比斗时,他很明显地察觉到朱太守的心不在焉。他敢肯定,作为知道青烟绝影线内情的唯二者,朱太守肯定知道桂臣雪为了何事去了何处。
直到黄昏降临,晚霞千里的时候,他见朱太守在外头听一个下属耳语汇报了什么后,突然行色匆匆地告辞离开。
很显然,朱太守是帮桂臣雪来试探自己对青烟绝影线的态度的,桂臣雪得知那夜自己寄宿朱府后,就已经怀疑上自己了,但他如此旁敲侧击地迂回试探,可见他只是怀疑自己跟“江笠”有什么关系,而非怀疑自己就是“江笠”,他没有证据说服自己!
朱太守匆忙离开裁判席,应该是跟桂臣雪有关。
繁杂的思绪渐渐回归。
安静的床榻上,斩钰一动不动的,仿佛只是熟睡,可是江笠知道,斩钰随时都可能突然间被膨胀的毒气痛醒,然后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别蜂起站在旁边,有种束手无策的焦躁。他想抚平江笠眉宇间的死结,但他拿斩钰体内的毒的确没有办法。
对了!有一个人肯定有办法!
“我去找白神医!他一定有办法!”别蜂起说完,一转身就出了门。
他在门口碰上赵侍卫长:“小赵,我出去一趟,你好好保护着小书生,那个斩钰若是醒来,仔细他伤着小书生,知道吗!”
赵侍卫长连忙应下来:“是!属下绝不会让任何人伤着公子!……不过,少爷你这伤,不处理一下吗?”
说着瞥了瞥别蜂起后背上的伤口。
别蜂起看了房间里的江笠一眼,压低声音警告赵侍卫长道:“不要告诉他我受伤了!”
赵侍卫长惊讶无比:这不是你风格啊少爷!
别蜂起瞪了他一眼:老子是喜欢跟小书生撒娇怎么了,可是撒娇也要看场合的好吗!没见小书生正心烦意乱着吗!
于是主仆二人以眼神交流完毕,便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赵侍卫长想要进屋保护江笠,提防斩钰暴起伤人,却被江笠打发出去。
江笠很是坚持,不肯让任何人打扰,赵侍卫长只能领命离开。
房间里便剩下江笠跟斩钰二人。
“好了,人都走了,我知道你醒着,睁开眼睛吧,阿钰。”江笠对床上昏睡的人说道。
前一秒还昏睡着的斩钰一下睁开眼睛,兔起鹘落之间,他飞仰起身,手习惯性摸向身旁长剑。
习惯枕戈待旦,绷紧神经求生存的他,这一次却没有寻到长剑,甚至虚弱得连仰身都做不到。他直接摔落回床褥中,抬起眼睛,猝不及防跟江笠对上视线。
“少爷……?!”斩钰满脸错愕,见鬼似的。
面前这青年书生,相貌举止,衣着气质,就连看他的目光都跟少爷如出一辙!
是风华正茂时候的少爷啊……
现在又是晚上没错,是少爷的鬼魂来看他了!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果然是真的!
想到是这个可能,斩钰不仅不觉害怕,恰恰相反,他感到幸福极了!
他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蜷缩起身子,紧紧抓住江笠的手不肯放。
“少爷,你来接我了是吗?你怎么现在才来,阿钰一个人好辛苦,少爷,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江笠看他面容憔悴,却还像年幼时那般,小狼狗似的拿脸颊磨蹭他的手心,顿时感到喉咙酸涩哽咽,一时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阿钰,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去却无能为力。
一滴眼泪落在斩钰脸庞,斩钰瞳孔蓦地一缩!
眼泪是热的?!
“我还活着啊,阿钰。”江笠温柔又无奈地笑了笑。蒙住眼眸的泪光随着扬起的笑纹破碎了,温暖的手心将虚幻的美梦化为真实。
活着?!
因为极度的震惊,斩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就坐起身。
他感觉得到,少爷的手是有温度的,指甲扣进掌心是有痛感的,这不是梦但是,他怎么敢相信!
他是亲眼看着少爷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也是他亲手给少爷盖上的棺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失去信仰的那一刻,他经历了怎样绝望的黑暗。
他怎么敢抱着侥幸,在濒死前再见生存的希望?难道是他贪生怕死,无耻地想要在没有少爷的世界里苟且偷生,才如此自欺欺人吗?
他死死地盯住江笠,想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来嘲笑自己的失心疯,或者揭穿桂臣雪的阴谋,然而,越是看,他的眼睛就睁得越大,心底就越是惊骇。
“少爷,真的,真的是你……?!”
江笠温柔地垂下目光:“嗯,是我。”
不需要恳切激烈的言辞,甚至也不需要其他苍白的物证。当江笠那温暖如初的目光越过三年时光,静静地落在斩钰脸上时,就像他过去无数次注视着斩钰那样,岁月娴静,一世安然,而这对于斩钰而言,已是最可靠的说服。
斩钰那颗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便渐渐平稳地落了实地。
他终于走过了人生最辛酸难熬的一段路途。
江笠的一滴眼泪,便是他的苦尽甘来,让他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最好的回报。
“少爷!”
斩钰扎进江笠怀里,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江笠握住他的肩膀,珍而重之。
他知道斩钰等这场重逢等得太久了。这个曾经天真无忧的少年在绝望中背负着仇恨,在强烈的复仇意志下迫切而仓促地长大了。一个人在炼狱中煎熬,他的眼底盛满仇恨与冷酷,心底却满怀着委屈和悲伤,活成了世人恐惧敌视的魔人。
这样的斩钰,还能回到阳光下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钰。”江笠轻轻说道。
“嗯,一定会好的,少爷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斩钰压抑地哽咽着,手紧紧揪住江笠的衣服。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又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人之一生,各有所求,而他不过得其所求,心满意足而已。
他并不想回顾过去那段血淋淋的路途,更不想向江笠倾诉其中的艰难阴暗。因为那无数个漫长的黑夜已经一刀一刀地剜刻在他的心上,那条漆黑的小巷曾经指引着他坠入地狱。他不希望江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黑夜,彻底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他不想江笠为他难过。
……
别蜂起没有找来白神医。因为白神医已经跑了!
话说白神医其实也挺郁闷的,现在算个什么事?他都收拾好细软准备云游四海去了,突然被朱太守强请去给桂臣雪治伤。他掐了桂臣雪的脉搏稍微一探,心情当场纠结得无以复加,留下一张解方后便告辞了。
其实他本心是很愿意救助这位银雁城保护神的,但是依桂臣雪这情况,非一两个月治不完,很耽误他的旅游时间啊。
反正无论如何,出行计划都拟好了,他一准儿还是要走的。他就是这样坚持己见的白神医。所以他当天晚上就趁着无人察觉时,施展绝世轻功玩了一出人间蒸发。
现下不只别蜂起在找他,朱太守也气急败坏地关了城门,想要掘地三尺把这个固执的老小子揪出来。
别蜂起就这样错过了白神医。
他当时真不应该放桂臣雪一马。人都昏死任人宰割了,他却因为不确定小书生对桂臣雪是个什么态度,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敌军还是友军而迟疑了,错过最佳的动手时机。否则冲着桂臣雪在寒山寺搂了江笠一下,他一准也是要冲过去补上一刀的。
如今银雁城全城戒严,城中有名望的大夫基本都被朱太守请到了朱府。别蜂起一时无计可施。可真是大大的麻烦了。
看来只能先自己帮斩钰压制住毒性,再寻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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