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苍霁才出山时,被咬一口都需睡上几日,后来冬林一案中,因入铜铃幻境,也需睡上几日来恢复精神。但自入京都之后,此等情况少之又少。
“可见这是循序渐进。”阿乙说,“不知不觉啊。”
“还有一事。”净霖在窗边站定,对他二人说,“我尚未进入大成之境。”
苍霁尚且如常,阿乙却如同被针扎到似的跳起来,惊愕道:“没有?那你如何活下来的!”
净霖见天际已经泛白,只说:“我亦不明白。”
破院内曦光一覆,乐言便起来了。他抱着木盆见阿乙坐在他的小板凳上,把他那一捧瓜子都吃得没影了。不禁眉间一皱,双目先红了。
“你、你……”他擦着眼睛,指着阿乙。
阿乙正等着晒毛,闻言学着净霖睨他的模样,睨了眼乐言,说:“怎么地,小爷还坐不得了?你打一边站着去。”
“我、我……”乐言气不过。
“我、我!”阿乙学舌,说,“哭什么哭?枉费颐宁那名头,怎么还没把你治过来!哭哭哭,再哭小爷就捉你喂妖怪!”
乐言跺脚,气得脸红。阿乙不理会,抛着果子玩,嘴里却带着刺,不管不顾扎得别人冒血。
“真是绝了。”阿乙说,“天底下怎会有你与颐宁这样讨厌的人!一个逢人就挑刺,一个私欲昧良心!跟了个病秧子还整得别人阴阳相隔,你倒是舒坦了,我见那狐妖可怜死了。他怎没来捉你?咬断算了,你这小祸害!”
乐言泫然欲泣:“我没害人!”
“放屁。”阿乙仰头舒展着身体,“你就是只害人精,颐宁是个害神精!主从俩都不是好东西,来日小爷有的是时间跟你们算账。”
乐言气极,站在檐下大哭起来。连盆也掉了,只捂着面哽咽不止。他这几日本就心中生愧,几欲要生出病来,眼下听阿乙这一串责怪,更是难过得要命。可他后悔也不成,他若是后悔,楚纶便要死,他能受着这等诛心之言,却万万受不得让楚纶死。然而他一想到那死了的左清昼,便更知千钰可怜。
可他没办法啊!这世间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他只能想着楚纶,他只能为着楚纶,他怎么能省下楚纶去要别人活?这命谱定下必要一个人去死,他宁可自己变作害人精,也不愿意楚纶死。
阿乙被烦得又欲发火,却见净霖正靠在窗边看着乐言,便又咽回去,嘟囔着轻踢乐言一脚,皱眉道:“你闭嘴!”
他也正烦心着呢!本想捉这笔妖改了他阿姐的调令,谁知改是改不成了,还被净霖惊得心乱如麻。
净霖没入大成之境,那他必不能自救。他若是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还有谁能救得了他?这人若是九天境中人,难道还有什么阴谋?若是有阴谋,那他阿姐岂不是要受牵扯!如今他阿姐本就备受承天君冷眼,要是再犯什么错,可就真要受罚了。
不同于这边两只千百种思绪,苍霁要镇定许多。他已经靠了半晌,睁眼见净霖正临窗望着乐言。
净霖不必回头,也有所感。他说:“仔细想来,乐言也是病入膏肓。”
“他是心病难医,这辈子都得欠着这笔债。”苍霁说着撑首,“铜铃这几日没动静吗?”
“没有。”净霖说,“未曾听到响声。”
“看来这三苦之事仍未解决。”苍霁说,“诸事乱在一起,细想伤神。”
“嗯。”净霖低声应了。
苍霁顿了片刻,说:“你曾道这铜铃不是你的,那么便是黎嵘的?”
“虽然是借破狰枪的碎屑所铸,却也不是黎嵘的。”净霖回首,“它是澜海集屑锻造。”
苍霁疑心自己忘了,他怎丝毫没有对这位“澜海”的记忆,竟连听也不曾听人提起过。
净霖知他心中所想,说:“他去的早,未入君神之列。神说之上,也只留了个名字而已。但黎嵘的破狰枪,东君的山河扇,皆是出自于他的手。”
“他做了这铜铃,送你时就没提过什么?”
净霖静了少顷,说:“他送给了清遥。清遥时岁正小,小孩子多爱会响的东西,他造铜铃便是哄清遥玩儿。”
苍霁等待净霖说后来,却见净霖眉眼笼在日光里,偏生冷得彻骨。他似是又沉浸在了某一处苍霁不知道的过往里,如同霜雾阻隔。苍霁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却也料得这个“后来”并不美好。
“待清遥死后,只有这只铜铃遇火不化。我便收了,一直留在身边。”净霖说,“随后没多久,我也死了。”
日光突兀地投了一地白,刺得苍霁抬指遮掩。他仰身靠回椅中,稍作思索。
“铜铃至关重要。”苍霁眸中果决,“拿到它才能知道更多。”
老皇帝匍匐在地,对着香喃声细语。
“神君法力通天……快快显灵。”他老泪纵横,“朕狱中还有祭品……您千万莫要离去!干干净净的给您呈上来……您快回来……”
简陋支撑的殿内昏不可见人影,老皇帝团如鬼魅,贴在地上虔诚地拜服,嘴里念念有词,双手抖若筛糠。他自雨夜之后便如同惊弓之鸟,没有邪魔庇护也不敢枉自食人,短短几日已觉得老病袭身,力不从心。
太监们似如木柱般杵在外边,老皇帝越发害怕,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他半生皆在忌惮中度过,最怕的就是老,眼看神君来助,长命百岁近在咫尺,怎料却被人给搅和黄了。他既不甘心,也不死心。
老皇帝跪了半宿精疲力尽,香案上的香柱已经燃尽,灰屑随着他起伏的动作抖落在发间。他欲起身时忽感一阵晕眩,又颤身跪瘫在地上,爬不起身。
殿中烛火倏忽而灭,阴冷的气息从地面缠着小腿攀爬而上。老皇帝哆嗦一下,又欢天喜地道:“您来了!”
陶致化作浓雾袭裹住老皇帝周身,香案上寸寸渐覆上薄冰。老皇帝的欣喜逐渐化为害怕,他爬起身,在殿中跌跌撞撞地跑,嘴里念着:“好冷!好冷……您饶了朕……”
浓雾裹住的部位如同冰凉的舌舔过,老皇帝气息不匀,撞倒在地。他捂着胸口,觉察到生气流走,被卷去了漆黑深处。他欲呼救,喉间却被捏住,双目瞪大的同时感受着身躯如坠冰潭。
一团血肉在“咕嘟”声中逐步化作血雾,被蠕动的黑雾吞食干净。待雾气散退时,陶致打量着自己一身老皮。
“又脏又臭。”
他扶正冠冕,掀帘而出。太监们齐身跪礼,却都鬼气森森的一言不发。
陶致眺了眼晨光,挥袍上了龙辇
第64章 讨命
京都遭逢雨夜之难,坍塌的屋舍不计其数。朝中渐起天谴舆论,可皇帝依然如故。诏狱之中囚禁的美人按照天数依次被递入大内,各地涉及的牙行也行动如常。
喜言找到荒院时已近黄昏,小狐狸上前叩门。几声响后,眼前荒败晦暗之景如同水波一晃,变成满园热闹。他小心地踮脚,趴在门上。
“叨扰!”
喜言入内后偷看阿乙,因阿乙生得貌美,束着发着锦袍也辨不出男女。阿乙骄傲,心知狐妖是钦羡,便恨不得竖起尾毛,在喜言面前张着翅膀好好踱一番。苍霁打发他出门,他偏不,又从窗钻进来,定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喜言不坐,只捧着茶一股脑喝了,对净霖说:“老板娘派遣我来,便是给二位公子通个气,不必再畏着那晖桉,他也不过是来此走一场,方便回去交差。现下看在老板娘的面子,不会再为难二位。”
“他那是来得凶。”苍霁说,“不像是会轻易走的样子。”
“原本确实棘手,但出了旁事,即便是晖桉也不能擅自处理。他急着回九天境,远比捉住两位更加迫在眉睫。”
“出了何事?”
“京中藏着的邪魔吞食了笙乐女神半具身躯,那笙乐女神又非同一般。如果耽搁了禀报,晖桉也难辞其咎。”喜言拱手放回茶杯,说,“老板娘说,此事告之九天境,只怕两位也要卷入其中。若是已经寻到了丢失之物,就尽快离去吧。此外能寻回千钰哥哥,两位功不可没,老板娘愿倾力相助,以偿恩情。”
“东西仍在京中,如不能拿回,我们两人便不能离开。”苍霁说,“那邪魔畏而奔逃,这么快便又回来了?”
“晖桉鹰眸所见。”喜言做大人忧愁状,“只是他入京后藏得隐蔽,晖桉也再寻不得,如今竟不知道他到底藏在何处。”
“鹰眸只破人邪,晖桉寻不到魔是意料之中。”净霖说道。
阿乙在椅后听了半晌,突然冒头,说:“晖桉那眼睛算什么?我与阿姐的才好,他就是藏在土里,我也能瞧得出来。”
苍霁把他的脑袋摁回去,只说:“与你什么干系。”
阿乙顶着脑袋,气道:“你们净待在这里好没意思!不如带上我去降魔,五彩鸟寻人最了不得!只是想借小爷的眼寻找邪魔,总要付些报酬。”
苍霁思量还真要靠阿乙去找邪魔,便稍松了手,问:“你欲求什么报酬?”
阿乙正色,说:“帮你们好说,看在阿姐的面儿上,只望日后如受追究,不要干系到我阿姐,尽管推到我这里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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