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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番外完结 (唐酒卿)


  老寡妇披衣摸着拐杖追,念着:“鸿儿慢着些!尿完了就快回来,外边冷!别往隔壁看,啊,他家都不是好东西。明日跟着祖母去捡菜,别与那小娼Ⅰ妇玩,脏死了。”
  阿鸿迷瞪地脱下裤子,对着墙角,听他祖母老生常谈。
  “婊Ⅰ子生婊Ⅰ子,宝贝金孙,可不能碰了她!染病咯。小丫头心眼还多,整日将那钱夫子哄得五迷三道,什么都舍给她。可给过你几颗糖没有?都给了她!你看看那陈仁,也不是好东西,都是腌臜货,连亲侄女也碰!呸!鸿儿,鸿儿啊,可不能学他们脱衣裳,脏得很!贱Ⅰ到骨子了!”
  阿鸿打着哈欠,提好裤子,他低头看着墙下潺潺淌过血来。热而黏稠的血越过他的鞋底,跟他留下的黄渍汇成一团。他踩着石块,攀上墙头,望了过去。
  陈家内室还亮着灯,昏黄黯淡地光投在院中。陈二叔被堵着嘴,瞪着眼拖出内室,他还没死,胸口起伏剧烈。
  一个人背着身,拾起了门闩杖。
  “我与你讲过话。”冬林蹲下身,扶正陈仁的脸,“我与你讲过什么?”
  陈仁嘴里塞着布,他疯狂地摇动着头。
  “你记得。”冬林俯看着他,低声嘱咐,“我让你记得。”
  陈仁口中“嗯嗯”,绝望地注视着冬林。
  冬林往掌心里呵了口热气,说:“你家没油,叫你逃了一劫。但我担心你在黄泉路上不记疼,所以仍旧要叮嘱一番。”
  陈仁见那木杖高高举起,自上而落,越来越近。他用力挪着身,口中含糊地溢出惨叫。击打声让阿鸿鼻酸,他害怕地捂住脸,从石块上摔下去的最后一刻,见得那人回头,如同厉鬼般的眼神直刺地的他哭起来。
  老寡妇拄着疾步来寻他,他扑到祖母怀中,怕得浑身抖不停,耳边仍是老寡妇颠倒重复的念叨。
  “钱夫子看不上咱们孤儿寡母……日后不要寻他!叫他继续跟那小娼Ⅰ妇一起……他们不干不净的……指不定在哪儿偷搂在一块!鸿儿……鸿儿记着没有?乖孙,不要再跟钱夫子……”
  阿鸿马虎地点着头,跟着说:“钱夫子……钱夫子……”
  直至深夜,冬林才洗净手,他仔细地折好腰带,进了门。钱为仕率先惊醒,陈草雨已经肿着眼在他怀中睡着了。
  冬林单膝着地,看了会儿小丫头。钱为仕示意给他抱,他却摇头不接。
  “我……”冬林说,“手脏。”
  他就这样呆看许久,突然俯下身,以额触到草雨的额。
  草雨迷糊半醒,念道:“冬叔……”
  “就这样吧。”冬林说,“叔其实根本不会飞天遁地,我这般骗你,我不该骗你。”
  草雨的眼睛近在咫尺,小姑娘的眸澄澈又明亮,让冬林尽情卸下一身肮脏。
  “你寻到她了吗。”草雨关切地问。
  冬林说:“寻到了。我要与她去别处,从此便不能见你了。”
  草雨眼中慢慢蓄起泪,她擦抹着:“冬叔,这一次也不可以带我吗?”
  “她会不高兴。”冬林说,“她跟她娘已经等了我许多年。”
  草雨说:“那我不跟你走,只见见你,也不成吗?”
  “中渡如此之广。”冬林说,“你必然寻不到我,何必白费功夫。如今坏人已除,你只须高高兴兴的生活,便还了我的恩,从此水里捞你的那一场就不需要在记着。”
  “你要丢下我了吗?”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冬林喉结滚动,艰难道,“不要哭……”
  他望着草雨啜泣的脸,耳边却响着是深秋那一场雨。
  “我的囡囡经此上了去往北方的马车,她在何处?你告诉我,我自去寻找。”
  “冬林。不必去了。”
  “怎可不去!”
  “……冬林。”老友目光回避,“当年途中遭逢大雪,那一车的女孩儿尽数……尽数冻死了。”
  冻死了啊。
  冬林难以自持地垂下头去,颤抖地滚落泪珠。他几次张口,又戛然截止,只是颓唐地抬首,冲草雨努力地笑。
  “我怎会丢下你。”冬林哑声,“但我已停留了太久,我不见日光久居冬夜,离开与我而言是种诱惑。叔想……”他对上草雨的泪眼,忽地失了声,却仍要坚持说完整,“……我想解脱。”
  草雨伸手触及到冬林的脸颊,她说:“我是不是……”她哽咽着,“让叔很难过。”
  冬林温柔地贴着她小小的手掌,说:“你让我活得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勇敢。”
  草雨低声说:“可我不想和叔分开。”
  “我们路不相同。”冬林说,“你往前去,我们就此别过。”
  草雨少见的执拗,她贴着冬林的颊面,拼命摇头,泣道:“我不想和叔分开。”
  冬林起身后退,草雨挣扎起来,她欲脱离钱为仕的怀抱,可是钱为仕抱紧了她。她看着冬林转身要走,不住凝噎着喊:“冬叔……冬叔!”
  她像是要把过去和未来的眼泪都在此流干流净,甚至咬破了嘴皮,打着钱为仕抱她的手臂。草雨伤心欲绝,埋头咬着钱为仕的手臂,喉中悲怒地呜咽。钱为仕紧紧抱着她,草雨只能见冬林打开了门,侧身回看她一眼。
  “叔走了。”
  草雨觉得那扇门不像是阻隔着木板,而像是阻隔着天堑。纵然她哭喊捶打,冬林也只会这样遥远地注视她。他将她留在了永远靠近不得的地方,就像是他永远追不上的女儿存活的地方。
  草雨泪眼朦胧,见他最后一眼,那身影随着漆夜逐渐隐没。而后屋檐折光,透来新晨的芒。
  冬日已逝。


第24章 死志
  苍霁听得草雨哭声渐远,身体犹如下坠在水面,周遭诸景顿时破碎成莹。他如梦初醒,身侧骤然爆发咳声,怀中一沉,但见净霖蜷身痛苦。
  “怎么回事?”苍霁捞起人来,触及冰凉。
  “旧疾发作。”净霖掩唇,“时辰将至,冬林要死了。”
  “他本就一心求死,纵然救得了,也救不活。”苍霁捏开净霖掩拳的手,见他唇间残红尚存,皱眉道,“不过是虚景中走一遭,你怎么虚弱的如此厉害?”
  净霖倦意深深,他道:“……不对,纵使钱为仕的恨意促生了罗刹鸟,却不足以让其赶赴此地。”他渐合眼,过了半晌,“冬林必做了什么。在他人头落地之前,我要见他一见。”
  冬林伏身,听台下噪杂不绝,日光刺眼。他的脖颈触及到粗糙槽口,刽子手已踩住了他的脊背。冬林用力喘息,额前被晒得汗珠不绝。
  菜场的地面脏污,鸡头狗血坏菜烂果通通丢弃一处,被雪捂得恶臭,如今直直灌进冬林的口鼻中。不消片刻,他也会融入其中,变成一地烂肉、一滩脏血。
  “……冬林!”人群间挤钻着谁的哭喊,女人撒泼怒骂,推搡着别人往里间去。花娣踮着脚,越过层层人头,看见冬林的脸。她失魂落魄地望着冬林,更加泼辣地推踹着人,“让开……让开!都给老娘让开!”
  “挤个什么劲!”人群里男人反手推回去,骂道,“我当谁家娘们不要脸,净往男人堆里挤!原来是深巷道口的婊Ⅰ子!”
  “呸!”花娣猛地啐他一面,扯回衣,昂首挺胸地说,“婊Ⅰ子怎么了?婊Ⅰ子脏着你家的榻了?一双贼眼净往老娘身上溜,你可比婊Ⅰ子更贱!让开!不然老娘刮得你找不着东南西北!”
  “诶,诶!”男人拽着花娣的手,往自己颊面轻拍,油嘴滑舌道,“我人可给你白刮了,那你是不是得给我白……”
  他话音未落,便化作哀嚎。花娣踹了人,巴掌劈头盖面地往下砸。周围哄乱,谁也拿不住花娣这劲,她给人赏了几个结结实实的耳光子,才正了衣襟,插着腰点着周围。
  “都给我让开!凑热闹瞎起哄!我呸!一个二个赶着来看砍头,急什么!下回指不定落在谁头上!说老娘贱,你们谁不比我更贱!见人落难便心里痛快,巴不得这天底下的人各个都活得跟自己一般无二!窝囊货!肮脏鬼!婊Ⅰ子卖笑蹬的鞋底泥都比你们干净!”
  花娣骂得喘不上气,她声抹着面,擦了眼泪,昂然道:“老娘今日偏生不是婊Ⅰ子,我不是来凑热闹的。”
  她和冬林目光相对,冬林听得她说。
  “我是来送我夫君的。”
  男人破口大骂:“这是什么人?是杀了陈家一门的恶鬼!好啊,便只有这等凶残之人才受得住你!她竟还敢打人?你这姘头杀人全家,活该偿命!”
  “你知道个屁!”花娣尖声,“张嘴浑说!”
  “府衙告示张贴的明明白白!你认不认?”男人煽动两侧,“恶鬼的女人又是什么好货色?必也是蛇蝎心肠!指不定这其中也与她有些干系!打!陈家人死了四个,凭什么就叫凶手一个人偿命?打死她!能偿一个是一个!”
  “打死她!”有人奋声,“为陈家人报仇!”
  花娣被杂物击砸,她躲闪不及,被拖着手脚埋在人群中。无数张脸交错在眼前,她被摔得骨头疼。发间撕扯着,她哭声难抑,连踹带咬的要爬向冬林。
  冬林束缚在后的双手挣起来,刽子手怕他要逃,便踩得更重。冬林抵着槽口,一双眼充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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