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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番外完结 (唐酒卿)


  醉山僧喘息困难,一掌拍地。降魔杖转动斜飞而来,苍霁跨足猛压下他的手掌,整个人像是饿狼扑食一般。降魔杖应声摔地,醉山僧面色逐渐泛青。
  “回……回头是……岸。”醉山僧怒目切齿,“否则我……”
  苍霁呼吸急促,他十指紧缩。
  醉山僧手指划在雪中,凌乱地画出咒阵。霜雪忽滞,紧跟着头顶阴云滚滚,霎时落坠下一座倒置的仙山来。仙山卷风,急速坠袭而来,在半空猝然破化成一巨影,垂拳向苍霁。可是已经晚了,醉山僧眼见巨影将至,手臂间却泄出剧痛。他嘶声痛呼,被撕咬开的地方灵气迸发,竟不受自控地冲向苍霁。
  醉山僧从未经妖物啖过灵气,一时间浑身寒颤,灵海滔滔不绝地外溢蜂拥。他震身脱开钳制,杀心已起。
  此妖邪乎!不可存留,他日必成祸乱!
  分界司中的天水溅晃,祀庙间的掌职之神倏然出声:“醉山僧,且住!”
  巨影捶拳击破此镇结界,幽光顿碎,随之而来的便是屋舍齐塌,街市崩坏。不论人妖,皆抱头鼠窜。醉山僧的虚灵伪相大可遮天,一拳下来只怕镇子不消片刻就会泯灭不见。
  空中白影突现,单负一手,此人长发一荡,袍袂飘飘,竟行单只影地迎上了醉山僧的伪相。那庞然巨拳贴向他的手掌,登时化作碎光飘散。
  晖桉眼遮白绫,沉声说:“醉山僧,休要伤人。”
  却见醉山僧翻卧在雪中,一臂浸血。
  “你又阻我好事!”醉山僧头抵雪间,重重地磕了几下,骂道:“老子竟疏忽大意,看走了眼!”
  晖桉落于他身侧,探手欲扶。醉山僧劈手拍开,拽过晖桉的衣襟,暴跳如雷:“快追!此子留不得!你我生死一线,就在今晚了!”
  晖桉露在白绫之下的鼻梁直挺,他抬手轻覆在眼前,白绫落滑,睁开了一双锐利鹰眸。
  苍霁费力地撞开院门,门板不支。他抱着净霖滚身而入,躺在雪中痛苦喘息。吃下的灵气并不如他所料,不似净霖那般甘甜温和,而是横冲直撞地刺骨寒冷。
  苍霁终于觉得冷,他摸到净霖后背,血已经凝结成了冰碴。他俯首衔住净霖后领,将人连扯带拉的弄到怀中。
  “净霖。”苍霁抵耳喊,“净霖。”
  净霖眉心死气沉沉,苍霁拖着他,移到了墙角。体内醉山僧的灵气仍在作乱,激得苍霁手脚细抖。他额抵上净霖鬓边,将净霖颊面的血舔舐干净。冰凉凉的甘美化成一捧捧的温泉,从苍霁喉中鼓冒出温柔暖意,烫得他颤抖平息,逐渐压下了醉山僧的那一股。然而苍霁看不见,他灵海中的鱼相已经起了变化,形态略异于之前,只是尚不明显而已。
  苍霁略恢复些气力,便须立刻寻找托身之所。他深知醉山僧必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此地的晖桉也会厉行巡视。
  苍霁打量四下,是个简陋窄院。他用脚合上院门,却没有在此停留,而是抱起净霖单手翻上屋顶,贴着夜色摸索去了更加幽深的矮巷。他无声无息地落进矮巷,沿墙直入里边。
  一道矮门紧扣,苍霁听了听,不见有人,便重力撞开。内室的余热如浪抚面,驱寒煨身。他抵上门,在磕绊的杂物中,将净霖翻放于床上。
  这屋子窄小,梳妆匣却满是满当。妆镜擦拭洁净,陈柜中溢出的薄衫轻纱多是艳俗之色。小炉尚暖,温着壶酒。
  苍霁贴着净霖横身躺下,近看净霖唇上泛白。他覆着手指擦了几下,面上渐溢凶色,擦得也有力些,擦出些红润后方才停手,将净霖避着伤口抱进胸口。
  他这样抱着净霖,好似就能够让净霖暖回来、醒过来。
  花娣冻得裹紧绒袄,跌跌撞撞地扑到门上,想做稍歇。她身上还污着,酒气冲天,心里沤成了脏水,恶心得她几乎要吐出来了。可谁知她不过是靠一靠,人便一个扑通倒进去了。
  “哪个狗Ⅰ日的偷到老娘……”她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撑着梳妆台,掐腰要继续骂,却又戛然而止,讪讪地说,“……狗日Ⅰ的还睡在老娘床上。”
  花娣转头提声,尖声喊:“抓贼呀!”
  声音才出,苍霁已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口,一脚关上门,将女人拎回来。花娣鹌鹑似的挣扎,觉得苍霁臂力骇人,再扣紧一分她就得见阎王了。
  苍霁低声说:“打个商量?银钱好说,借住几日怎么样。”
  花娣挣开口:“话说得好听!躲仇家的吧?啊,万一人砍到老娘门前,我该找谁哭?!”
  苍霁手臂一松,终于让花娣落地。花娣爬身到另一边,攥紧簪子飞快后退,摸着脖颈喘息。
  苍霁蹲下身,眼里的凶悍抹得一点儿不剩,只余着一丝丝一缕缕的为难和踌躇,衬着这张脸活脱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
  他目光恳切又讨饶:“姐姐,给个活路行不行?”
  花娣不好糊弄,并不松口:“乖弟弟,咱也是一介女流之辈,下三滥门槛里混点饭吃而已,没道理为难我是不是?”她仰仰头,“门外右转几步路,现成的客栈由你住。”
  苍霁面容线条回缓,在眉端压成了一副心事重重的苦恼。他点了点床上,话绕舌尖难了半晌才吐出来:“救救命罢。”
  他若说些花言巧语,花娣必然不信,可他偏偏似有难处却不道出的体恤样,倒还真让花娣动了恻隐之心。花娣到了这个年纪不是没有过孩子,但正如她自己说的,下三滥门槛里混饭吃的女人,谁敢生个孩子来讨债?连爹都不晓得是哪个呢。
  苍霁一目了然,连少年人的忐忑细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因着这张脸,显得既不违和,也不古怪。
  花娣戒心稍退,仍坐不动,而是望了床上:“兄弟俩?”
  苍霁神色尴尬,有苦难言。花娣见识多广,当下略一抬眉,甚解地说:“有甚么说不出的,不就是断袖么?往上去暗地里好这口的多了去,各个装得人模狗样罢了。”她插回簪子,颇显造作地掐腰起身,“被人赶出门的吧?”
  苍霁不知“断袖”是什么,但他惯会装腔作势,于是面上不露,只颔首回应。
  花娣一看被褥,倏地变色:“怎这么多血!”她素指一掀,顾不得摆谱,愕然道,“伤得这样重,不请大夫是要死人的呀!”
  苍霁胸口一窒,眉拧了起来。


第15章 灵海
  凡具修为者,皆生灵海。灵海或呈惊涛骇浪,或呈潺缓平静,都是修行者脾性所示。故而醉山僧的灵气在苍霁体内狼奔豸突,正是应了醉山僧嫉恶如仇的霹雳火性。
  净霖不醒,苍霁便不肯入定。醉山僧的灵气犹如鱼刺卡喉,扎得他不能内自消融。灵海之间被激得阵阵刺痛,让苍霁眉间紧皱。他坐在床边,腿伸展不出,只得委屈蜷缩。人熬得眼底发青,靠在椅背上盯着净霖不放。
  花娣昨晚请了大夫来,可是寻常大夫岂能洞察净霖的伤势?不过是粗略包扎,收拾了伤口。今日一早,苍霁便摸得净霖竟起了热。
  苍霁两指拨开净霖的发,见净霖边鬓濡湿,汗都浸透了。他指腹触到净霖的耳廓,再顺滑到净霖侧颈,终于摸到了那一处滑腻。苍霁的手指在此停留许久,面色晦暗。
  他只需再用点力气,便能让净霖死。净霖一死,他就能将这冰雕一般的皮囊撕裂来看,好好探查一番净霖的心到底有多深不可测。
  “你到底是人是鬼。”苍霁低声说,“他们将你夸得那般厉害,不过是哄骗我的么?”
  他声音越说越低,指尖抵过净霖的皮肉,轻轻划出红痕。那红痕在他指腹下若隐若现,沿着净霖的白颈缓慢拉长,好似一道线绳,将净霖套拴在他的鼓掌间。
  花娣挤进门,染了蔻丹的纤手拎着只五彩肥鸟。她一边解着大袄扣,一边看向床。
  “人既然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便不要死守。好弟弟,屋就这么大,不必目不转睛,他也跑不了。”花娣说着用食指挑起钱袋,在半空中摇晃,又喜又得意地说,“药房那些抠门儿鬼!可叫我费了一番力气说价钱,顺路还买了只鸡,晚上炖了来补补。”
  苍霁困倦偏头,还不及道谢,就先与那五彩“鸡”目光撞了个正着。那鸡也是一怔,继而愤怒蹬爪,火冒三丈。
  “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蠢物!”阿乙气得打嗝,“害得小爷好惨!”
  阿乙本被盗贼卖了出去,最初因为毛色难得引人围观,谁知过了几日,新奇一散,迟迟不见人来买。他又对吃食挑肥拣瘦,整日神情恹恹,人怕养不活,便匆匆与野鸡一块卖了。可怜阿乙堂堂参离树小彩鸟,竟在笼中险些被野鸡啄秃了。阿乙泪水犹如大雨滂沱,边哭边扑翅膀,仰头恨不得淹死这一屋的人。
  苍霁陡然起身,将阿乙接了,对花娣微微一笑:“此等粗鲁杂事岂敢劳烦姐姐?我来。”
  阿乙脖边一凉,顿时作鹌鹑状,口中还要强撑道:“我才不怕你!你还真敢宰了爷爷不成!”
  苍霁提刀拎着阿乙出了门,深巷无人,冬寒都凝在檐边。他将阿乙丢在地上,面墙而蹲,不待阿乙说话,先一刀插在阿乙爪边。那锋刃就贴着阿乙的爪,覆起一身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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