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相顷刻间震慑而出,逼近吠罗眼前,这刹那间的刺激惊得吠罗失声大叫一声,翻身就要跑。东君一把拽住他的脚踝,将人轻而易举地扯了回来。
吠罗掩面大哭,不敢再看他一眼。
东君哈哈大笑,撑着头端详着他,说:“世间不许美人间白头,你这小鬼真是讨厌。喂,我原形如此,丑陋无比。”
吠罗从指缝间见东君已恢复艳色,却已浑身发软。东君本相凶悍,就是苍龙也要受撼,何提吠罗不过是只伶鼬,当下吓得“叽”声都要喊出口了。
“来日你到了上界,切记美人多带刺。颜色之下说不准都是血盆大口,如我这般,时不时还要进食的就更加可怖。”东君松手,“还不跑,等我扒了你的衣,腌了你下菜。”
他说的腌菜,吠罗却以为是阉了!这下不仅心神皆受了伤,连怕也顾不得,愤怒地蹬开东君,大哭着跑了。跑到半途,差点撞着净霖。净霖侧身闪了,吠罗却看也不看他,满心都是东君这混蛋,觉得这九天境就是自己的伤心之处,再也不想来了!
东君吹着手帕,觉得这帕轻薄得像它主人,戳一下就能破。他见净霖走近,便揉了帕,随手抄进袖中。
“逗他玩玩。”东君说,“你怎连笑也不会笑?”
净霖站定,说:“动身。”
东君讪讪地跳下石头,与净霖并肩而行。他折扇呼扇着风,说:“中渡大雪埋了近月,你只需让雪停了,剩余的我自有法子。”
净霖嗯声。
东君说:“北边这差事不好办,群妖无首必出乱子,你怕要费些功夫才行。不过我看你指腹抵剑,想必已经打定了主意。”
净霖指尖微收,说:“你很不讨人喜欢。”
东君笑了笑:“彼此。这趟差事早些办了,你我便不用再碍着互相的眼。但说起来,我有什么讨厌之处?不过是生得美而已。”
净霖与他同出界,分界司的把守见得他俩人,也不要名牌,只匍匐行礼,容他俩人过了。
东君说:“人人跪拜的滋味如何?”
“别无二致。”
“道貌岸然。”东君甩着折扇,“这滋味分明叫人欲罢不能,否则怎么人人都想做人上人?”
净霖静了片刻,说:“你我皆不是人。”
东君说:“这话听着就让人舒坦得多。你闭关我不便打扰,只能此刻做些兄长的疼爱。乖弟弟,还记得住事儿么?”
风涌吹两人的长发,云海间再无别人。
净霖说:“记得清清楚楚。”
“我看不然。”东君偏头,恶声说,“净霖,苍帝死啦。”
净霖眉间不动,反问道:“我认得这个人么?”
大风鼓袖,临松君平静地重复。
“我认得这个人么?”
铃铛霍然一响,东君反手掩了铃声,笑吟吟地说:“不认得,知会你一声罢了。这人算个枭雄,就是死得惨,怪可怜的。”
第104章 兄弟
黎嵘从繁杂案务中抬起头,声音抬高,重复了一遍:“杀了?”
“临松君杀了北苍帝。”守备不安地垂下头,跪在地上缓了片刻,才重新说,“临松君下界后中渡大雪已停,他便自行前往北边。君上,北边高墙已成群山,从北地边沿一直到血海旧址,其间但凡有借着‘苍帝’的称号盘山称王的大妖,临松君全部斩于剑下。”
“净霖下界已有半月。”黎嵘站起身,“怎么今日才报了上来?各地分界司都昏头了么!”
“非各地分界司瞒而不报。”守备喉结滑动,抬起脸,颤声说,“而是临松君过境无妖生还,没人禀报分界司。君上!此事非同小可,须得递呈君父。北地分界司屡次请见临松君,皆被临松君漠视不理。如此下去,北方恐要生变!”
“他杀了多少……”黎嵘语滞,“杀了多少妖。”
“一百零八。”守备说,“皆是称‘苍帝’者。”
黎嵘须臾间便已镇定下去。他说:“原信禀报,父亲那头瞒不得。净霖有父亲的斩杀口令,又位列君神,斩杀众妖非过乃功!告诉中渡各地分界司,不必惊慌。”
“还有一事须得向君上禀报。”
“说。”
守备膝行上前,急促地说:“临松君深入血海旧址,也在探查前尘案子!数月前君上命我等销毁陈庙,临松君已追查到了端倪!君上,这可如何是好?!”
此事做得隐蔽,就是九天境中也无人知晓。净霖不过出关几日,怎么这般快的就追查到了地方?
黎嵘愁眉不展,他思量片刻,突然疾步走了出去。
追魂狱震慑着余留的血海,距离九天君的大殿有些远,黎嵘历来觐见都要早几时。但他今日大步流星的方向却并非九天君的大殿,而是去了锁藏神说谱与天下经典的经纶阁。
黎嵘快速上了木梯,从瀚海书海中横穿而过。阁内飘浮着数只夜明珠,璀璨得似如天河星海。黎嵘却无心观赏,他达到顶阁时见得天青色背身而立,正在持卷而观。
“净霖……”黎嵘放松语气,“你……”
“稍候。”净霖并不抬头,翻过书页,“你要说什么?”
黎嵘走近,才发觉净霖并非与他说话。颐宁贤者端坐书海小舟间,对着黎嵘稍稍欠身,随后对净霖说:“你屡次三番先斩后奏,毫无悔改之心,我是要参你的。”
“大殿门开。”净霖一目十行,“悉听尊便。”
颐宁说:“你为何要杀苍帝?”
“我杀的是无名小卒。”净霖略扫他一眼,“苍帝功德载入神说谱,与凤凰并列一页,这是父亲亲自提笔授予的名号。”
“但君父素未说过,从此之后严禁别人再担此称号。”颐宁说,“你在僭越行刑。”
“确实如此。既然父亲没提过,那么今日我再提也不晚。”净霖稍侧身,看向黎嵘,“恰好师兄在场。我查阅卷宗,君神有特令之权。我的特令便是,从此之后,天地三界严禁别人再担‘苍帝’二字。”
“儿戏!”颐宁急声,“所谓特令之权须得经过六君会审方可执行!”
“那便去请。”净霖冷声。
“九百年前血海之难,你也是这般肆意行事。”颐宁猛然起身,“鞭刑不曾让你长过记性,今时今日你还要重蹈覆辙!”
净霖缓慢地合上卷,纸页在他指尖“哗啦”合上,他看着颐宁,说:“如今你也该称我一声君上。”
颐宁站起身,他几欲要不认得说这句话的人是谁,他道:“你要与我论资排辈。”
净霖说:“你我阶位早已分清。”
颐宁怒极反笑:“君上,受我一拜!”
他抬起双臂,端肃恭敬地拜了一拜,随后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为了个称号,激怒颐宁绝非明智之举。”黎嵘说道。
“追魂狱案务忙重。”净霖单刀直入,“你直言罢。”
“你为何要杀他们。”黎嵘余光瞥向净霖翻过的卷宗。
净霖盯着他:“听凭调令罢了。”
“大妖无数,偏偏要杀顶替苍帝的那几个。”黎嵘说道。
净霖说:“此乃父亲的命令。”
“净霖。”
“我奉命行事。”
“净霖。”
“咽泉剑奉命而生。”
“净霖!”
卷宗陡然挥摔在地,净霖回过身。他气势凌人,目光阴郁。即便今时今日大家都装作查无此事,却仍然不能抹掉他被囚禁于石棺时留下的刻骨阴寒。他走几步,迫近黎嵘。黎嵘喘息不畅,这压抑之感逼得他生生退了几步。
“不要利用‘兄长’这个尊称。”净霖冷眸寒声,“你偏爱拐弯抹角的试探,事到如今你还在试探。你怕什么?你已经手握重权。不要躲闪,黎嵘,韬光养晦也终有一战。”
“你还记得他。”黎嵘反问,“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净霖嘲声,“我不过是想问你,清遥在哪儿?”
“你还在查!”黎嵘戛然而止。
“我闭关一场,过往记得清楚明白。”净霖稍退一步,“南边孩童无端失踪,七星镇里小鬼作证。九天门要孩子干什么?或者说父亲要孩子干什么?我睡了一场,清遥便消失了。我翻遍卷宗皆没有她的痕迹,她去了哪儿了,你们应该心知肚明。”
“我说过了。”黎嵘恢复如常,“我在石棺前告诉过你,清遥就是血海。”
“你撒谎。”
净霖抬手,无数卷宗登时纷乱飞起。顶阁间一望无际的皆是明珠,幻境在顷刻间就笼罩了他们俩人。卷宗在净霖目光里霍然打开,浩繁的墨迹顿时倾巢涌出。
“黎嵘。”净霖指尖掠过一行字,“九天门初立之时便归于父亲座下,历经血海之难,斩杀苍龙功德无量,九天境拟立时得封‘杀戈’二字归列君神。”
黎嵘说:“神说谱记载详实,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神说谱记载详实。”净霖身侧的墨风霎时冲向黎嵘,他问:“清遥在哪儿,陶致在哪儿?”
“君父第八子。”黎嵘说,“陶致背德叛道,姓名不足以录入。”
“连生卒也不详。”净霖说,“清遥又在哪儿。”
“清遥。”黎嵘抿紧唇线,“清遥身份特殊,不便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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