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飘下的,是封月闲擦拭匕首的那张帕子。
洁白的冰绡帕子,浸漫了大片猩红的血,触目惊心。
离得如此近,擦着朱丘鼻间,轻盈盈落到地上。
他甚至闻得见那股独属于血液的气息,直涌入他鼻腔,让他呼吸一窒。
“朱大人也知晓,本宫出自将军府,解决问题时,不同你们翰林出身的。”
“可太子——不,是公主,公主是个惜才的,她劝本宫,说你们都是读书人出身,自然明白道理。”
几句话,听得朱丘心里忽高忽低,晃荡个不停,没个着落,只冷汗越冒越多。
“若是朱大人执意装傻充愣,今日……”
封月闲话至于此,停了停,朱丘心神紧绷,接着就听见一声利刃划破虚空的风声。
只听着,仿佛都能看到雪亮的刀身,并刀尖那点寒芒。
他膝盖一软,腰脊再不复挺直。
封月闲随手挽了个刀花,垂眸看向朱丘。
正是因为文官满身风骨,自认清风朗月,平日连鸡都没杀过,才这么好吓唬。
封月闲冷眼旁观,见朱丘抖成个筛子,不知脑补了多少种被折磨至死的下场,这才曼声道:
“你无需惶恐,本宫说了,公主惜才。”
“往后这江山社稷,朱大人还要为公主,悉心打理才是。”
这句话,封月闲要是放在最开始说,朱丘估计还有底气叱责回去,但此刻,他哪敢还半句嘴!
“定……定不负您与公主所望。”
解决了朱丘,命人将他送走后,封月闲转而见了下一个。
时间紧迫,虽然群臣宴只宴请四品及以上官员,但各处加起来,足有五六十人。
其中楚王今日交待配合行事的,有十来人之多,封月闲这两日便要把他们,都“见”过一遍。
而朱丘和郭肃,是开头。
郭肃正在厢房沉思,突然,门从外面被打开,灿烂的日光越过门槛,漫进阴暗的厢房。
那踏光而来的,是一位姿容绝代、难以描画的女子。
此前单看还不错的青衣侍婢站在她身后,顿时显得极为普通。
她站在这,便要掠尽一切风华,翩若惊鸿影。
螓首,蛾眉,冰肌,玉骨。
郭肃差点忘却此时处境,看愣了去。
待得这女子冷冷瞥他眼,他如冰水淋头,这才清醒。
郭肃迟疑道:
“是……太子妃殿下?”
“郭大人才思敏捷。”封月闲不咸不淡地夸了句。
太子已够羸弱的了,那小公主自然不会如此康健,不是太子妃,还能是谁?
郭肃猜对了,却没什么欢喜之意,舌根下苦如黄连。
此时再看,这哪是绝色佳人,索命阎王还差不多。
封月闲于上位端坐,她回忆着手中掌握的郭肃的讯息,眉眼波澜不动,启唇道来。
在这两日中,进了楚王别院的人,除了楚王和李梓,封月闲统统见了个遍。
或威逼,或利诱。
人总有软肋,总有所图。
而且,像郭肃那般的有三五个,人生没什么大志,不用封月闲多费口舌,简直是从善如流地倒向了东宫,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在朝堂中得以存活,很有几分墙头草的意思。
另外,除了楚王那边捣乱的,她们也得给自己人透个底,兼之做好准备。
封月闲跟封宸逸并几位叔伯说了后,他们一脸恍然,满脸写满了“怪不得你愿意嫁啊,你根本不是嫁给了太子,是嫁给了权力”。
封月闲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自己的恋情,她很忙。
在决意闯过这关的当夜,她便往西北边境递了密信。
封老将军虽退了,可边关是西北王和封家军的天下。
老皇帝年老,已无力再去约束,向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幸而,礼王和封家都对皇位无甚企图。
如有必要,封月闲不介意让封家军松动松动筋骨,猛兽时常打盹儿,可也要站起来走动一番、威慑四方。
信递出去一天多后,封月闲被父亲叫回家中。
她到的时候,封咏正在逗鹦鹉,只问了女儿几句话:
“你与公主,谁为主?”
封月闲答得干脆:“自是公主。”
“你要匡扶她登基?”
“是。”
封咏一叹:“大黎不曾有女帝。”
封月闲眉眼不动,声音沉静:
“就要有了。”
第67章 公主的小娇妻(35)
宋翩跹那边, 也有一番忙。
她召来左相,说了其中变故,得知问题出在陶家中,才使事情败露, 左相面容灰暗, 直说对不住宋翩跹。
宋翩跹宽慰他。
左相很是疼宠先皇后这个女儿, 连带着对年幼丧母的外孙子孙女, 都极为怜惜。
陶家没什么外戚野心,左相年迈,能力精力都不怎么足,早就想退了, 为了宫中, 才守着这位置, 时时照拂。
有些事, 不是忠心好心便能做到滴水不漏, 便是宋翩跹自己去做,也不敢说万无一失。
“这也是个契机。”对着忧虑重重的左相, 宋翩跹道。
紧接着, 她将一系列安排说出来,最后道:
“……既避无可避,不若迎战。”
“此次宴后,我膝下会着手过继皇嗣——便是皇兄尚在, 也少不了要过继。”
外孙女的面容显出几分坚毅, 愈发端丽起来, 让人不敢直视。
左相看着外孙女,左右为难。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想过真让外孙女成为女帝。
女帝,不是前朝才有的吗?
他几次张口,却说不出另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
真把权力交出去?
让迫害死自己女儿的楚王得意?
想到这,左相痛下决心,当即道:
“你想明白……便去做罢。”
宋翩跹眉眼一松,笑了笑:
“多谢您。”
左相是心腹,更是家人,于情于理,宋翩跹都会跟他说。
另外得知宋翩跹真身的,只有几位心腹。
除却信任和了解,更多的是,他们与东宫关系极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后路。
其他人,宋翩跹没有再一个个地说。
对自己人总不能威逼利诱,如若弄巧成拙,反倒添乱。
倒不如那日一齐看看反应,只要局势在控制之内,就无伤大雅。
各类布置吩咐下去,又接连见了几个人,加上朝中政事,宋翩跹累极,早早饮了补身汤药歇下。
这两日关键时刻,她可不能再病一场。
封月闲回宫后,先去梳洗,继而上床榻,放下半个帐子,侧身撑头,与宋翩跹说话。
“我已让谢佑做下准备。”封月闲道,“李放手中的南军,也有些动静。”
“那日李放要入宫,既入了宫,就无甚可惧。”
此时的封月闲,哪还有在外头的凛然气势,那身冷意都被帐中暖香熏软了,小心翼翼的,生怕冻着娇娇人儿。
一旦柔了下来,封月闲便显出了十分的柔媚。
隔着薄纱帐子,瞥见那侧躺着的绰约身姿,再听这把音嗓,不知为何,饮雪的脸莫名发起烫来。
等下,她臊什么呢?
都知道太子就是公主了,两个女孩子说说话怎么了?
说起这个,饮雪前几日终于顿悟了。
在封月闲对她们俩揭露真相时,饮冰震撼于真相本身,而饮雪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原来主子没有绿太子,只是和公主关系好而已。
之前自己瞥见两人靠得极近、看起来在亲吻的模样,定然是凑近了密谋什么。
饮雪羞愧极了,自己的思想真是太污秽了。
她正如此想着,就见帐内,两个身影叠到了一处,看不太真切——
这一定是又在密谋了……吧?
饮雪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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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当天。
从申时,群臣便陆续入宫,宴设在明光池旁,朝臣跟着宫侍被引到此处,先行观景。
待到酉时戌时,才能见到满月升空,因而现下不过是看看错落有致的珍奇花木,并宫中的碧瓦朱甍,层楼累榭。
镇国公齐徵得了女儿嘱托,来得早,被宫侍殷勤引到一处临近后宫的闲置宫殿,齐宝珠在里头等着他。
便是二皇子去看守皇陵前,齐家家眷得以入宫,也万万没有外男能到后宫探亲的道理。
算起来,自打齐宝珠成了皇家媳,父女便再未能见面了。
此次见面,莫说齐宝珠泛起泪花,便是齐徵,也险些流出老泪来。
他在外头脾气大,但对女儿是如珠如玉地捧着,生怕在哪儿受了委屈嗟磨。
此时堪堪才见面,他便关切道:
“你在宫中可难做?要是呆不惯,便跟爹回去,爹亲去和皇上说。”
“你此次出后宫,可有难处?不然还是早些回去。”
父亲明明想见自己,偏要赶自己早些回去,就怕自己被捉了马脚。
齐宝珠哭笑不得,心如被人揉了又揉,泛着酸软,她忍住鼻头酸意,笑道:
“您甭担心,我在宫里头舒服着呢,自在的很,我娘不是跟你说了么。”
说是说了,但夫妻两人都怕是齐宝珠故意安慰他们,而且二皇子落到那种地步,怎么女儿还好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