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一定的。褚寒汀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庄主出殡乃是大事,而曹相安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把陆仰山与曲洵的丧事办得格外大张旗鼓。整个仪式繁复冗长,看样子宋东亭可能要到天黑之后才能回来。于是他们两人更没了什么顾忌,他们将曲洵和宋东亭的房间都细细查看过一遍,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江潋阳不死心地端起曲洵窗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细细辨认过后,又唤了褚寒汀与他一道看。然而遗憾的是,曲洵并没有把生生不息草养成以假乱真的普通观赏植物,江潋阳只得不甘地叹了口气。
“那它会在哪呢?”江潋阳大马金刀地坐在曲洵的椅子上,依旧不死心地打量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件家什。
褚寒汀苦笑着摇了摇头:“曲洵大概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天,这样要紧的东西怎么会让你这样容易就找到——他就是死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过得轻松。”
江潋阳气愤地哼了一声,忽然拉着褚寒汀的手,一把把他拽进怀里。褚寒汀措手不及,跌坐在他腿上,江潋阳身、下的椅子紧跟着发出了不祥的“咯吱”声。江潋阳却没听见似的,挑衅地在褚寒汀唇上亲了一口,对着空气高声说:“我们很好,可惜你看不见了。”
——当然没人能回应他。
对着死人示威也不知有什么成就感,反正做过这事之后,江潋阳谜之扬眉吐气,雄赳赳气昂昂地揽着褚寒汀,大步出了曲洵的屋子。
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接下来他们便再想不出还能做什么了。江潋阳有些失望,硬是拉着褚寒汀努力地“修行”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才沉沉睡去。他们这一觉一直睡到子时都过了、宋东亭回来时,褚寒汀才被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给惊醒。
借着月色,褚寒汀能看见外头宋东亭影影绰绰的,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后来那人影不动了,也不说回房,就这么坐在院子里。褚寒汀在床上坐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披着衣服要出去,江潋阳忙拦住他:“哎,你干什么去?”
褚寒汀轻轻推了推他的手:“我去看看他,别闹。”
江潋阳自是百般不愿,褚寒汀俯下身,好笑地捏了把他的脸,道:“东亭还小呢,刚没了师父,我去安抚两句怎么了?”
“还小?”江潋阳气哼哼地撑起身体:“他也有小一百岁了吧,这要是个凡人,都恨不得投了两回胎了,他小?”
褚寒汀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按在江潋阳唇伤。江潋阳顿时噤声,总算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褚寒汀一走,江潋阳便气急败坏地把自己砸回了床上。多难得的一个花好月圆夜,调调情睡睡觉多好,偏有人这样没眼色!江潋阳白天还对着曲洵房里的空气示威,结果十二个时辰没过,竟被他那蠢兮兮的小徒弟给找了场子回去!再一想到这不懂事的便宜舅子竟还要跟着他们回天机山,江潋阳就气坏了。
那厢褚寒汀推门出去,到了院子里,坐在宋东亭身旁。宋东亭满面疲态,看见褚寒汀也只偏过头去,蔫蔫地叫了声“师兄”。
褚寒汀温言道:“今日辛苦了吧?”
宋东亭扁扁嘴:“累是有一点,可不敢说辛苦——往后可能再没什么机会师父尽孝了。”
褚寒汀不接他的话茬,叹了口气,道:“累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宋东亭沮丧地垂下头:“师兄,我睡不着。我一闭眼就要想到师父以后再也回不来了……”说到这儿,他哽了一声,飞快地抹了把眼角。
褚寒汀看着觉得心疼,便揉了把宋东亭的头发,安抚地说道:“东亭,师兄昨日跟你说的事,你后来想过了么?这芰荷苑里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山庄的长老们各有各的忙,恐怕也没有多少时间经常指点你。你不如就跟着我走吧,好歹也有个照应。”
宋东亭的眼睛亮了亮,大概有些心动;可他沉默半晌,却道:“算了,师父身后留下的东西虽然不多,可怎么也不能没人看管。你不肯回来,我再走了,像什么话呢?”
褚寒汀好笑地看着他,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明日收拾收拾,把要紧的东西都带上,就权当给芰荷苑搬了个家好了。”
宋东亭摇摇头:“不成。死物是都搬得走,可师父还养的那么些花花草草呢,它们可怎么办?师父从前说过,那些花有许多都是他从各处搜罗来的,有些极珍贵难得,难道我走了,就叫它们自生自灭么?”
褚寒汀“哦”了一声,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跳:“花草?”
宋东亭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师兄忘了?”而后他很快又觉得释然:“唔,这也难怪,你的心思一直都在修行上,从来不耐烦照顾它们的。那花圃就在咱们山头往下走一点,现在已长成老大一片了呢!”
褚寒汀的心陡然跳快了两拍,他飞速盘算着:曲洵种的花草,那他会不会就把生生不息草也混在里头养着?难道他还有“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好运气?想到这儿,褚寒汀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也好办,回头咱们去看一看,能挪走的就都挪走——难道你还要被几棵野草,困在这里一辈子么?”
宋东亭这便不说话了。良久,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我听师兄的,那明日师兄随我去看一看。”
褚寒汀展颜一笑,点头应下,又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赶快回去睡一会儿吧——我们是偷着上来找你的,不便在毓秀山庄久留,这几日怕就得动身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其实宋东亭很懂分寸, 并不像江潋阳臆想的那般。次日一早,宋东亭便起来把要带走的东西大包小包地拾掇好,然后才去敲褚寒汀的房门:“师兄,咱们去看看师父的花圃。”
里头褚寒汀和江潋阳早等了他许久了。宋东亭才一敲,门就从里头打开。他们两人还真像模像样地换了身干活的衣服,倒把宋东亭看得一愣,直眉瞪眼地对江潋阳道:“你也去?”
江潋阳翻了个白眼, 毫不客气地说道:“寒汀叫你拉去做苦力,难道我还能一个人在屋里歇着?”
宋东亭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复杂,他犹豫着说道:“可是……若是给山庄的师兄弟们看见你……可怎么办?”
江潋阳已大踏步走在了最前头, 只丢下一句:“看见又怎么样,他们还真敢跟我动手不成?”
曲洵精心打理的那块花圃就藏在半山腰处、大片的植物之间,周遭是一块块的菜田、花园和杂草,一点儿也不打眼。若不是有宋东亭带着, 他们还真很难发现这个地方。
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这块花圃其实打理得挺像模像样。花是花、草是草, 色彩活泼,层次分明,可见曲洵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眼光却意外地还不错——起码比起旁边那两排爬的不知是葡萄还是爬山虎的花架子, 这里要赏心悦目得多。
然而此时褚寒汀与江潋阳都无暇说个“好”字,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花草本身上——那生生不息草很可能被曲洵做了什么伪装,就隐藏在这里头,他们一眼都不敢错。就是这样, 他们两个谁也没注意到旁边的异动。
而宋东亭修为低微,更是什么也发现不了。
所以,当一株藤蔓越过花架,轻轻缠上褚寒汀的脚踝时,已经有点儿晚了。
褚寒汀走着走着觉得有些异样,便疑惑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小腿以下的部位正被几株藤蔓跃跃欲试地缠绕上,而最里头的那一根已经开始收紧——
褚寒汀脸色一变,他一手抓着宋东亭的领子,把他远远抛出去;另一手将悬光出鞘,同时口中高声警戒道:“潋阳小心!”
紧接着,他手起剑落,刚刚紧扒上他小腿的那几株藤蔓被他从中间一刀两断,而他的袍脚却连一根丝线也没割断。
可是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被褚寒汀割断的藤蔓竟落地生根,眨眼间就凭空长成了粗壮的模样;已露出形迹的藤蔓索性抛弃了无害的假象,露出狰狞的獠牙来。营养不良的“爬山虎”和“葡萄藤”瞬间暴涨到手腕粗,张牙舞爪的触手挥舞到三丈高,密密麻麻的几可遮天蔽日,脆弱的花架子应声垮塌。
转眼间他们两人就被藤蔓植物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相隔不过几步,中间却塞进了无数藤条。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褚寒汀反手狠狠斩断了几根藤条,切齿道:“曲洵真是死了也不消停!”
“有些人死了,可他还活着!”江潋阳的声音好从藤蔓微小的缝隙中钻了过来:“寒汀,你看这些阴魂不散的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儿像咱们家后山的特产啊!”
天机山后山乃是一处禁地,据说下抵幽冥,里头生着许许多多半人不鬼的东西。江潋阳这么一说,褚寒汀也隐隐觉得这东西有点像盘踞在后山山崖底下的“鬼手”。也不知道毓秀山庄的这两个小偷,是怎么把这凶物偷来的;这些年为了滋养它们,这地底下又埋了多少人命!
既然已知道了是什么东西……也并没有好办多少。这种“鬼手”凶性难抑,以横死之人的阴气为食,因此十分热衷于害人性命。它们不惧利刃,随处生根,唯一能将它们杀灭的,乃是天生的三昧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