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笑意将江潋阳心头的一点郁气驱得一干二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道:“这有什么,我去问岑维岳要,他还敢不给么?”
提起隐白堂的这位现任堂主,褚寒汀就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岑维岳其人跟陆仰山有点像,都是傀儡。陆仰山是因为懦弱,而岑维岳则是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只喜欢结交强者,满心都是飞升。
褚寒汀想起早先在回南镇听说过的那些流言,不由得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选了这样一个堂主。”
江潋阳挑了挑眉:“他们自己博弈的结果,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可是只管找秦纵报仇。唔,大概他们隐白堂太看重出身了,秦纵一死,只剩一个岑维岳,是老堂主的亲传弟子,人心所向,自然就把他推了上去。”
说着,江潋阳泄愤一般,轻轻在褚寒汀耳垂上咬了一口,抱怨道:“提他做什么,你多提提我啊。”
江潋阳动作十分迅疾,褚寒汀发现自己被江掌门轻薄了,也已晚了,只好对他怒目而视。江潋阳对此视而不见,还得意洋洋地舔了舔唇角,结果报应来得迅疾,冷不防又被人飞起一脚踹下了床。
江潋阳爬起来,一脸委屈地控诉道:“你自己说这是第几回了,就这么想叫我睡在地上?你这人惯会卸磨杀驴的,好没良心!”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道:“幸好我不愿跟你计较。你进去过后山了吧,也见过象蛛了?”
他冷不防说起正事,褚寒汀便也跟着正色起来,将前几天在后山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江潋阳听到最后,竟笑了起来:“那象蛛的进境竟差不多同你一样快?那不是再过百十年,破云说不定也要不是它对手了!”
被褚寒汀白了一眼。江潋阳笑得更畅快了:“它既然这么厉害,你们下次进山时我也得跟去了——别担心,那帮小崽子发现不了我;真要插手我保证先把人打晕。好歹跟破云相识一场,可不能叫他魔尊的脸丢得这样不明不白。”
十日一过,禁足令自解。几个犯了事的小弟子仗着长辈宠爱,又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单从这一点来看,足见大家关起门来都跟曲洵一样护短,唯有江潋阳能算是板上钉钉的严师了。
不过他们商量了一番,没有立刻就进山。毕竟刚解禁,长老堂那根弦还绷得紧紧的,都防着他们再作妖呢。
如此又过了十天,却是江潋阳先按捺不住了。
这一日夜里,江潋阳照例偷偷摸进褚寒汀的房间——他那日跟褚寒汀卖了个惨,说是他悄悄晃荡在人家山庄,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褚寒汀若不收留,他便只能幕天席地。褚寒汀心一软便默许了,还收拾了张竹榻给他,只不过江潋阳从来没睡过。
算算日子,江潋阳还有别的事情,不可能总在毓秀山庄盘桓。满打满算他在这里只能再待上三五天,便对褚寒汀道:“你们还是快些进山,免得夜长梦多。放心,你们长老堂最近忙得很,顾不上你们几个小虾米的。”
褚寒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江潋阳一笑:“不是我,是破云。他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这几天天天要来找麻烦。”
又隔了一天,几人准备停当,重新摸进了后山。自上一回会过象蛛后,他们都有点后怕,因此这回法器带得格外足。然而褚寒汀笃定的模样很好地安抚了他们,尽管除了褚寒汀,并没有人知道这回自己身后还缀着个天机山掌门做护身符。
☆、第七十一章
他们几人一进山, 便直接赶去上次遇见象蛛的林子里。二十几天过去了,如果他们运气不好,那头象蛛可能已搬走了。好在它就算迁居他处,也通常不会太远,应该轻易就能找到。
褚寒汀他们已是第二次来,算得上轻车熟路,只花了小半个时辰, 就到了林子近旁。一帆风顺的开局让他们颇为振奋,又兼这一回准备得妥当,也摸清了象蛛的底细, 因此底气很足。
真正进入林子前,褚寒汀又将几人拦下,挨个细细叮嘱了一番,才肯真正出发。林中路崎岖, 有时还得翻过一两座山丘,走起来并不算轻松。然而几个少年个个摩拳擦掌战意高昂, 连丁晚岚都不如平时稳重。
还能沉得下心的,只剩褚寒汀了。褚寒汀越走越觉得这林子里的气氛似乎与上一回有些不同。象蛛居处向来死气沉沉的,可今日鸟啼虫鸣此起彼伏,平添了不少生机。渐渐的, 他们行至幽深处,周遭也只是静谧,而非阴森。
处处都是好现象,可褚寒汀心中却渐渐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 他们不久之后便发现了一个明显有象蛛痕迹的山洞,但是正主,连同它酷爱收集的那些“战利品”,都已经不见了。
“看来咱们上次恰好赶上了它的迁徙期。”林绣山无奈地说道:“找头面目可憎的象蛛而已,还要好事多磨。”
诸人附和着他抱怨了一番,唯独褚寒汀有些犹疑。这头象蛛给他的观感有些特别;它继承了庄江的仇恨和执念,好像便不该随意迁居他处。
毫无道理,而且象蛛也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铁证如山。
“罢了,咱们走吧。”褚寒汀又不甘心地在山洞里转了一圈,最后也只好这样说道。
褚寒汀走在最前头,为他们警戒。其实没了象蛛的林子,连鸟兽都开始狂欢,八成实在没了威胁——连鸟叫的都比原先欢腾了,难道还有什么会伤人的东西么?
后来,褚寒汀每每回想起这一天,都要庆幸一番:幸好他一直没失了警觉,这才让他们最终没有落到太过被动的境地。
——那场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快得甚至让远远缀在他们身后的江潋阳,连救援也来不及。
救了他们的,是褚寒汀身经百战历练出的直觉。他们走着走着,褚寒汀的眼角忽然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扭了扭脸,发现让他不安的,只是一株枝繁叶茂的树而已。褚寒汀脚步一缓,其他几人自然也就停了下来,狐疑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那风平浪静的树冠忽然动了,有只巨鸟俯冲而下,利爪狠狠切向褚寒汀的要害。褚寒汀悚然一惊,几乎条件反射地吼道:“当心!”
好在丁晚岚他们对他信服,配合也算默契,听见褚寒汀一声令下,尽管还未察觉到危险,便已条件反射地执剑戒备。下一刻,他们四周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已站满了大鸟,足有几十只。它们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密密麻麻地将他们围作一团,个个虎视眈眈。
褚寒汀瞳孔紧缩:“寒岁鸟?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寒岁鸟生来就有大妖血脉,尽管稀薄,可也与普通鸟类不同。它们筑巢、捕食、育儿、复仇,全是群体行动,纪律严明,无论生活在什么地方都得算是一霸。眼前的这一群则格外训练有素,为首那只一击不中,整群鸟便迅速分作三批,一波接着一波展开攻势,源源不绝。
饶是褚寒汀早有准备,也架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击。两三拨攻击结束后,鸟群暂且进入休整期。他们这才觉得自己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可看那群鸟还个个神采奕奕。
这么下去他们很快就要撑不住了;说不定根本等不到江潋阳来,他们就要成了这群凶残鸟类的盘中餐。
褚寒汀迅速打量周遭。他们身后是象蛛的山洞,这群鸟便只围了三面。褚寒汀当机立断,带着几人狼狈地且战且退,总算在真元耗尽前退回了山洞中。
……至于那象蛛是不是正埋伏在暗处伺机而动,他已管不了了。
褚寒汀挥手下了道禁制,暂时封住洞口,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几个少年往山洞里面走去。这个洞幽深曲折,倒更像是隧道,那么有别的出口也说不定。而就算没有也不妨事,他们左右能趁着这禁制被破开前的那一点功夫,离这群寒岁鸟远一些。反正江潋阳人就在后头,拖过这一段时间,他自会解决它们。
不过其余人都不知道,他们还有个能料理一切的江潋阳殿后,一线生机便全系在前方那个莫须有的洞口伤。也许是因为他们心诚,在狂奔了不知多久之后,他们似乎当真看见了一丝微光。
众人精神大振,脚下更快了。
渐渐的,洞中凝滞的空气似乎也流动了起来,直到汇成了一股轻风。前方愈发明亮,大概是离另一处洞口已不远了。林绣山忍不住低低欢呼了一声,连褚寒汀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一回也太过顺利了,难道他还真能时来运转?
下一刻,褚寒汀便觉得风中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萦绕在他鼻尖。可要再细细一闻,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褚寒汀狐疑地开口道:“等等……”
道路早已变得狭小,这一处根本只容一人通过。褚寒汀走在最前头,他脚步一缓,身后的几人便也得跟着停下来。他们急着捉住前头那一丝生机,不明白褚寒汀为什么要在这当口停下来,便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褚寒汀说不清心里的不安,只笑了笑:“有备无患。唔,这里先别拐,你们且在这石头后等一等,我去探一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