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走之前,弟子们跟褚寒汀分明要彼此隐忍才能井水不犯河水,这才几天啊,阿澈怎么就跑到人家门口坐着去了?
“一群魔修……”程澈才说了那么几个字,院子里便传来一声:“好了,没有大碍!”
程澈立马窜了起来,敷衍地对江潋阳告了声罪,受惊的兔子一般窜了进去。
江潋阳:“……”
江潋阳隐隐觉得刚才那一嗓子似乎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便也跟着走了进去,欲一探究竟。结果恰好撞上破云在两名白衣弟子的服侍下,正襟危坐地挽着袖子净手。江潋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怎么会在我家?!”
众所周知,天机山掌门同魔尊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般能动手绝不多嘴。可这回还没等江潋阳拔剑,便被自己的亲徒弟一把抱住,杀猪一般嚎叫道:“师父且慢!都是误会!”
江潋阳缓缓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死死扒着他的手的秦越云:“……你是谁?”
破云耀武扬威地对江潋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江潋阳觉得这已经不是自己家了。焕卿和阿澈跑到那个鸠占鹊巢的外人房里,不来迎接自己这个师父;对自己一向敬畏的秦越云竟然拼命拦着自己,生怕自己打了死对头!
老婆没了孩子不孝,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江潋阳推开秦越云的手,怒道:“你给我解释清楚!”
于是秦越云迅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江潋阳听到竟有人敢打褚寒汀尸体的主意时,顿时将什么外人什么对头全都抛诸脑后了,他勃然大怒,一巴掌拍碎了院子里的石几:“是什么人竟胆大至此!”
秦越云极有经验地顺毛道:“可不是么,多亏寒汀道友发现及时,才没让他们得逞。而且他自己也受了伤,破云前辈刚帮他包扎完呢。”
有人想动他们师父的遗骨,被褚寒汀及时发现并阻止了,也难怪弟子们会是这般表现。江潋阳心绪稍平,又端起威严沉稳的模样:“真是多亏了他,我亲去道谢。”
破云却拦住了他:“哎,伤患还得静养,你那些废话还是留着过些天说吧。”
江潋阳的火气“腾”地又起来了:“我两个弟子现在就在里面,怎么我去就成了扰人静养?而且我倒还没请教,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破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啊,没什么事,就想给你添点堵。”
江潋阳:“……”
褚寒汀流了许多血,脸色有点苍白,除此之外人倒没什么大碍。外头好一番鸡飞狗跳,房里听得真真切切,褚寒汀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轻声对苏焕卿道:“请你师父进来,我有事同他说。”
褚寒汀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要大动干戈动手毁尸,明明外头也并未传出天机山掌门给他的道侣准备了什么珍贵的陪葬物,他也不记得自己跟什么人有过这样的深仇大恨。这些事他不打算让几个孩子知道,可江潋阳该心里有数。
江潋阳还是头一次正经地跟褚寒汀单独相处,不再心存戏谑,便觉得有些别扭。离着褚寒汀的床还有老远,他就不肯再往前走了。褚寒汀啼笑皆非,忍不住打趣道:“江掌门还怕在下吃了你不成?”
江潋阳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那倒没有,总觉得谢礼未备,空口白话总是不美。我带你上山没安什么好心,对你也不好,你却不记前嫌,护住了他的遗骨。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承你这个情。你且好好养伤吧,之前的事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江潋阳对褚寒汀拱了拱手,转身便要走。
褚寒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赶紧叫住江潋阳:“江掌门稍等,在下还有件事要对你说。”
江潋阳略有些犹豫着顿了顿脚步。
便听褚寒汀沉声道:“今日栖风阁中的那六名黑衣人,很可能同一年前的那群刺客有关。”
☆、第五十二章
褚寒汀惊人之语一出口, 江潋阳果然顿住了脚步。他眼中似有精光一闪而过,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褚寒汀娓娓道来:“当日,刺客首领自爆内府,将一切痕迹抹得一干二净;而今日,有一名眼见逃脱不能的刺客也这样做了。这种死士做派简直闻所未闻,假以时日,说不定是心腹大患。”
单凭这个显然无法说服江潋阳, 何况褚寒汀近百年没有出去走动过,并不知道这种死士现在虽然说不上常见,可也绝非“闻所未闻”了。江潋阳淡淡瞥了他一眼, 道:“你还小,见识少些,就凭这个便下如此定论,未免武断。你刚受过伤, 好好休息吧。”
说罢,江潋阳又起身要走。
“还有!”褚寒汀忙道:“还有他们用来隐匿真实身份的, 应是同一种秘术!”
听了这个,江潋阳倒是皱了皱眉:“同一种?本座且不质疑你的眼力,今日之事就算被你看出端倪,可是当日之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褚寒汀淡淡一笑:“那江掌门就不必问了。”
反正说了你也不信。
言尽于此, 江潋阳虽未尽信,却也不会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回去之后会即刻开始查证的。
江潋阳回到栖风阁中,也没叫人帮忙, 自己慢慢动手将院子和室内都清理了一遍。倒是没什么损失,就是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那疯子炸焦了一大片,叫江潋阳十分心疼。他院子里种的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是褚寒汀生前亲手种下的。
江潋阳心下怅然,默默将死去的草清理干净,又换掉了焦黑的土。他一根根抚着幸存的草,心里期待这些不怎么娇贵的东西生命力再旺盛一点,能“春风吹又生”。
忽然,江潋阳的手碰到了一个硬物。他疑惑地拨开草丛,只见里头静静地躺着半枚断掉的剑柄。
东西没什么特别的。那铸剑师手艺很是一般,打的是铁器铺子里最常见的那种剑,甚至连凡人都能买到。江潋阳两次都没能正面与刺客交手,这种东西也不能硬叫做证物——那种修为还过得去的高手,一般不会拿这么上不得台面的剑。
但是此时,江潋阳的神色简直要用“凝重”来形容。因为这个剑柄非常眼熟,同上回那些刺客留下的唯一的证物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江潋阳去拾那剑柄时,手甚至都有些抖,他口中无声呢喃着:“寒汀……”
破云非常意外,因为他记得今日的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而江潋阳竟然主动上门来找他,而且居然还不是为了打架;他甚至连剑都没有佩。雪貂对这个时常同自己主人大打出手的修士十分不喜,狐假虎威地站在破云肩上,对江潋阳呲出了一排锋利的小白牙。
江潋阳奇怪地看了雪貂一眼,道:“破云,你的灵宠是不是生病了?我看它刚才好像口吐白沫了。”
破云与雪貂同时摆出一张愤怒的脸,江潋阳心中的郁气倒散了些。他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走进破云的房间,大剌剌地拉出把椅子坐了下去。
破云倚着门,没好气地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黄鼠狼,夤夜来访,安得是什么心啊?”
江潋阳对这句讥讽充耳不闻,却问道:“你跟刺客交手了吗?”
破云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你以为你那三个没出师的弟子和那草包鼎炉是怎么活下来的?”
江潋阳若有所思:“那群刺客修为果真高深?”
破云嗤了一声:“高深倒也谈不上,不过杀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唔,不过我看他们好像手下留情了,要不你那几个徒弟根本就撑不到我出手。”
这下江潋阳心里有数了。苏焕卿他们几个修行时间不久,修为在自己或是破云这样的大能看来确实不值一提,然而能轻易取他们性命的,倒也不多见。
若是从这一点看来,褚寒汀说两伙刺客是一拨人,倒不是么有可能。可既然他们是一拨人,又为什么在已杀了褚寒汀的情况下,没对他的弟子们痛下杀手?
总不能是为了留退路吧?
褚寒汀腰侧上的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但是其实并不算重。灵丹妙药不要钱地送过来,又有三个贴心的弟子轮流照顾他,褚寒汀心里别提多熨帖了。果然还是自己教养的孩子哪里都好,至于那糟心的道侣,不行就扔了算了。
快入夏了,夜风都带了暖意。褚寒汀的房门没关,风吹得珠帘碰出叮当脆响,还能隐约看见房内的情形。
江潋阳站在门口,有些踌躇地看着里面。褚寒汀此时测躺在榻上,程澈跪坐着正在帮他换药。程澈照顾病人极有经验,手脚利落,力度合适,从微微凝固的血痂上撕下纱布,也没叫褚寒汀觉得怎么疼。
褚寒汀似乎说了句什么,将程澈逗得直笑。
笑完了,程澈便站起身体收拾东西,少了他的遮挡,便露出了褚寒汀莹白如玉的一个后背,在月光下好似能泛起柔光。这一幕猝不及防地撞进江潋阳的眼中,莫名叫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江潋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断了枯枝。
听到异响,程澈立马把托盘一扔,警惕地跑了出来查看。没想到外头的“不速之客”竟是江潋阳。程澈愣了愣:“……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