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了痛处的褚寒汀白了师弟一眼,腿一偏跳下床去。宋东亭忙在他身后叫道:“哎,师兄,这就该吃饭了,你要干什么去?”
褚寒汀却只丢给他一个高贵冷艳的后脑勺。
修行了好几十年还不能辟谷的身体,竟然还有脸吃饭?
褚寒汀现在每日要雷打不动地在让他殒命的半山刀阵待满六个时辰,以磨砺身手。刀阵虽然凶险,但是以他的眼力,断不至于丧命——这具身体哪都不行,他只好试一试这兵行险招的下策。
曲洵知道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背地里长吁短叹了好久。
这一日,褚寒汀回到芰荷苑,发现往常一见他就要大呼小叫的宋东亭居然坐在石阶上发呆,看见他回来也只没精打采地抬了抬眼皮,打了个心不在焉的招呼。
褚寒汀颇有些惊奇地坐到他身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宋东亭把头摇得波浪鼓似的:“没、没什么。”
褚寒汀斜睨了他一眼,一眼间,风华毕露。
褚寒汀有一身好皮囊。修眉入鬓,目似寒星,皓齿朱唇,眼下一点朱砂痣,道不尽的风流,粗布蓝衫随意地穿在身上,也像披着一身行云流水。宋东亭在美人面前登时气短,泄气地说道:“鲁师伯今日给了我一块初秀,让我交给师父,可是……半路上就被人抢走了。”
褚寒汀挑了挑眉:“师长的东西也有人敢抢,你没同他说清楚么?”
宋东亭:“我说了啊!但是没用,抢我‘初秀’的是陆随境啊。”
陆随境乃是毓秀山庄大长老曾久锋的宝贝关门弟子,亲生儿子一般宠着,宠得他飞扬跋扈、无法无天。欺负宋东亭这样的同辈弟子如同家常便饭,就算曲洵本人有时也镇不住他。
无他,他们芰荷苑在这一支在整个毓秀山庄里属当之无愧的末流,曲洵性情懦弱,弟子修为又差,只好与世无争。
此时褚寒汀心里充满了与自己无关的愤懑:他的师弟又被人欺负了,没有人将芰荷苑放在眼里!
褚寒汀被这股鸠占鹊巢的情绪弄得烦躁不堪,他猛然站起身,拉着宋东亭道:“陆随境是吧,我帮你把它讨回来。”
宋东亭在褚寒汀的威逼之下,十分不情愿地带他去找了陆随境。他一路上都在忐忑不安地念叨:“师兄,你果真想好了?那陆随境可是大长老的弟子啊。”
褚寒汀面无表情:“消停会儿,求你。”
陆随境此时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同他的一众狐朋狗友炫耀着刚抢到手的“初秀”:“……我总算能赶上今年的‘小试’了,等着吧,看我拿个头名回来!”
陆随境在毓秀山庄的年轻弟子里算是比较出类拔萃的,随便说句话就有人捧臭脚。一个笑面虎似的胖子笑道:“那可不是,咱们同年的这些师兄弟,哪一个比得上陆师兄?”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叩门声,而后还不等有人应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这一伙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惊讶地望着门口的两个不速之客。
陆随境忽就笑了,懒洋洋地对褚寒汀和宋东亭点了点头,讥讽地说道:“宋师兄,你还真敢找人出头啊。可我看你找来的这一位……难不成是打算以德服人?”
院中众人哄堂大笑:“这可不成!”
就在这时,褚寒汀撩了撩一直垂着的眼帘,盯了陆随境一眼。这一眼扫过来锋芒毕露,陆随境竟不由自主地垂了垂头。
可他随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赶紧凶巴巴地瞪了回去:“我可不会听你们废话!”
褚寒汀一哂:“我也无暇与你废话,只想也抢一抢这木牌罢了。”
陆随境目瞪口呆,好像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他身旁那个狗腿的胖子杜犀揶揄地一笑:“咱们师兄弟间说抢多伤和气,褚师兄,‘初秀’还你就是。”
说着,他当真从怀中掏出了那块“初秀”。
褚寒汀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接。然而就在他指尖堪堪触到木牌时,杜犀忽然动了动腕子,木牌就顺势冲着陆随境飞了出去:“对不住了褚师兄,手滑!”
褚寒汀冷笑了一声。他去势未停,却生硬地一拧身,整个人腾空而起,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那飞在半空的木牌。
他的腰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脆响,一阵钝痛直顺着脊梁骨往上蹿。褚寒汀苦不堪言,这具身体可真是太难用了,这么简单的一个身法,这腰就扭得像是要断了似的。
然而他这番身手落在旁人眼里可漂亮极了。陆随境不敢托大,赶忙抢了两步去接“初秀”。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指尖几乎触到了木质的暖意,然而下一刻,入手的却是一把虚无。
再看那“初秀”,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褚寒汀的手里。
出了院门,褚寒汀将手里的初秀丢进宋东亭怀里,叮嘱道:“看好了,别再给人抢去了。”
宋东亭一笑,道:“师兄,你直接留着便是;这东西本来就是师父给你要的。”
褚寒汀一愣。
宋东亭老成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么拼命,师父看在眼里,都快心疼死了,这不就厚着老脸去求了鲁师伯,拿了这块初秀来?”
哪怕不是为了他,褚寒汀心里也忍不住涌上一股热流。曲洵待弟子是真好,只是……未免溺爱太过了。
☆、第三章
宋东亭小尾巴似的跟在褚寒汀身后回到芰荷苑。一路上,他崇敬的炽热目光不要钱地往他师兄后背上钉,弄得褚寒汀一阵阵地不自在。
——褚寒汀从前作为一个足以在修真界食物链顶端作威作福的剑修大能,对他心怀崇敬的人不胜枚举,可是那些人没有一个敢像宋东亭一样表达得这么露骨、这么……令人尴尬的。
褚寒汀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了宋东亭一眼,宋东亭立刻打蛇随棍上,狗腿地说道:“师兄,这次‘小试’你肯定能拔得头筹!”
一提起这被师父师弟“寄予厚望”的小试,褚寒汀就十分发愁地叹了口气。就凭自己现在这点微末修为,上去现眼都不一定能现得长久。
宋东亭完全看不见褚寒汀的脸色,兀自一脸梦幻:“想不到那陆随境也有吃瘪的一天……我师兄揍了陆随境哪!”
宋东亭一回到芰荷苑,一双眼睛就迫不及待地在这巴掌大的院子里四处逡巡。许久,他终于眼前一亮:“有了,咱们把它藏在师父房里,保准谁也想不到!”
褚寒汀:“……”
宋东亭喜滋滋地将“初秀”藏好,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掩上曲洵的房门。他刚将门关好,芰荷苑虚掩的院门,便冷不防被人粗暴地推开了。
褚寒汀向门口看去。只见整整齐齐走进来的四个人服饰相同,都是一色不近人情的漆黑,宋东亭皱了皱眉,低声道:“刑庭的人来做什么?”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话似的,为首的一人道:“褚师弟,宋师弟,有人状告你们偷了他的‘初秀’木牌,麻烦二位跟我们前去刑庭,分辨一二吧。”
褚寒汀和宋东亭对望了一眼,顿时便明白了。他们谁也没想到,刚才陆随境没从褚寒汀手里讨到便宜,居然转眼就到师长面前颠倒黑白去了!
褚寒汀拉了把愤愤不平的宋东亭,沉吟道:“不必,此事原本跟我师弟无关,我自己跟你们去就够了。”
宋东亭大惊:“这可不行!”他忧虑地拉过褚寒汀,悄声道:“师兄,你不知道,这刑庭乃是由大长老亲自掌管的,你独身一人落到他们手里,非得被人屈打成招不成!”
宋东亭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师父好几天没回来,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这可怎么好!”
褚寒汀却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杞人忧天了,大长老是讲法理规矩的,再怎么也不会因为小小一块‘初秀’跟后辈弟子过不去。”
宋东亭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刑庭的人将褚寒汀带走,急得团团转。他手忙脚乱地锁了房门、院门,便一溜烟地跑去找救兵了。他这师兄可真是个一根筋,也不好好想想,真要进了人家的地盘,还能容你分辨么?
刑庭坐落在一处没遮没挡的山头上,建得方正肃杀,好大一派威严。不过褚寒汀早年见多了大阵仗,这地方对他来说威慑十分有限。
年轻弟子间的小纠纷是用不着惊动长老的,因此侯在里头只有几个老成的弟子。褚寒汀进去时,刑庭已收拾停当,四个身着黑袍的青年分坐在高台之上,端的是场像模像样的审讯。而陆随境作为“苦主”,得到了一个座位。此时他正微微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看着褚寒汀。
褚寒汀却懒得回望他一眼。
坐在主位的黑袍青年和颜悦色地说道:“褚师弟,我是大长老座下戚随化,陆师弟说你偷了他的‘初秀’,便由我为你们调停一二。”
褚寒汀听完连眼皮都没抬:“无稽之谈。”
陆随境:“……”
他原以为褚寒汀那畏畏缩缩的性子,敢上自己院子里抢东西已是超常发挥,一进刑庭肯定要吓破了胆,到时候还不是他们说什么他就认什么?可他却想不到这人根本不害怕,倒比问话的戚师兄还要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