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先生哽咽着摸摸潘德洛的脑袋,和他的额头相贴,“你说得对潘德洛,你说得对。你是个乖孩子,不要哭了好吗?爸爸爱你,爸爸相信你。”
威尔特不擅长对付小孩,但看到这么温情的一面也不再一脸严肃,他甚至觉得这是个和伊维多感情升温的良好时机,最好伊维多大受感动,偷偷靠在他的怀里抹泪,他露出一丝愉悦的微笑,询问道:“你觉得呢,伊维多?”
但伊维多不说话,非但不说话,连一点表示的意思都没有。威尔特疑惑地看向他,大吃了一惊,伊维多的脸色可以算得上是惨白,甚至眼下泛青,嘴巴没有一点血色,但他的眼神几乎可以说是冷漠,那是威尔特第一次看见的,充满了痛苦与疏离的眼神。
与此同时,琼斯先生惊急地喊道:“莉莎!”那一边,琼斯夫人终于不堪重病中的长途跋涉,重重晕倒过去。
而紧接着,伊维多再也支撑不住,也直直昏倒下去。
第6章 第 6 章
塔塔里镇只有一个医馆,地处偏僻,平日里基本没什么人光顾,大家更喜欢买点恢复药剂自己调理,因为医馆的主人佩吉夫人为人刻薄,总会漫天开价,是塔塔里镇少有的风评较差的人。其实说是医馆也不尽然,一楼最常贩卖的是渔具与鱼饵,小镇东南方的塔塔里湖鱼种繁多,二楼一间破旧的储藏室才被改造成了诊室。
而这一天,天还未全亮,远方只泛起一丝鱼肚白,勤劳朴实的塔塔里镇居民都还沉浸在梦乡,而这间几乎无人问津的医馆却被四个人集体敲响,敲门声急促得仿佛下一秒这个小镇就会被禁咒级魔法袭击。在持续了整整十分钟之后,先是在三楼传来佩吉夫人的破口大骂,紧接着是匆忙地下楼梯声,等停止营业的医馆终于开门后,威尔特劈头盖脸就说道:“好了佩吉,不要多话,现在有正经事要办……等等,你不是佩吉?”
开门的是位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女,她一见到威尔特便惊喜地捂住了嘴巴:“天啊,是战神大人!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是海伦,海伦·佩吉,您也可以叫我小佩吉,万分荣幸见到您!”她看到背着莉莎神情焦急地琼斯先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琼斯夫人这是怎么了?快进来!”
威尔特说:“不止莉莎,伊维多也需要治疗。”
伊维多已经醒了,正靠在威尔特的肩上,眼神空洞又恹恹地平视前方。他先前的昏迷不同于琼斯夫人的失去意识,更像是营养不良的短暂晕厥,但醒来之后除了配合地行走外几乎不再说话,威尔特说十句才勉强地应答一声,相当疲倦痛苦的神态,连原本的柔弱瑟缩都掩盖了。
他们一起上了二楼,把昏迷的琼斯夫人放在病床上,小男孩潘德洛揪着琼斯先生的裤子小声抽泣,琼斯先生已经疲倦不堪,用灰扑扑的衣袖擦擦脸上不知是汗是泪的水珠。
佩吉夫人骂骂咧咧地从外面进来,她矮小瘦削,颧骨很高,有两条极重的法令纹,一头睡得乱糟糟的银发,一看见琼斯先生就捏着鼻子惊叫起来:“好浓的汗臭味!哼,琼斯,你付得起钱吗?”
背对着佩吉的威尔特此时转过头看她,佩吉夫人被吓了一跳,支吾了好久才打了声招呼:“有事么,威尔特大人?”
威尔特对佩吉的印象都来自于这几个月塔塔里镇居民的八卦——尖酸爱财、刻薄暴躁的中年妇女,但其实他在离开塔塔里镇之前就认识过佩吉,然而实在对她印象不深,似乎那时候的她一直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躲在人群中间的小女孩,和现在的形象相差太远,要不是佩吉夫人的样貌不会说谎,威尔特真觉得自己记错了。
“琼斯夫人生病了,一直昏睡不醒。”威尔特说,“听说你早上给他们看过?”
有威尔特在,佩吉夫人作威作福的神态收敛很多,只是上前查看琼斯夫人的状况,随口应答:“没有,我的出诊费不低于一位中级牧师,琼斯他们付不起价格。”
“妈妈……”海伦嗫嚅着说,“昨天是我给琼斯夫人看病的。”
“你说什么?!”佩吉夫人根本不管不顾周围的状况,冲上前揪着海伦的耳朵呵斥,“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再看奶奶的书,不许再学治愈术!”
海伦哭泣着表示再也不会了,琼斯先生想帮助海伦,却被佩吉夫人指着鼻子从头骂到尾,老实巴交的他找不出话来反驳,却也怒火中烧,看着潘德洛和昏迷不醒的琼斯夫人才继续忍耐下去。
威尔特到了临近爆发的边缘,如果不是没有偷袭手无寸铁的女性的前例,他可能在前几秒就把佩吉夫人丢出窗户。
“不要说了。”
说话的人是伊维多。威尔特意外地看向他。
伊维多还是那副忧郁厌倦的表情,只比昏迷前的脸色少了些青白,蓝宝石般的瞳孔不再闪耀,反而多了些黑沉沉的深邃。他原本不说话时乖巧得像尊威尔特随身携带的雕塑,现在连翘起的发梢都带着肉眼可见的怒气,反而更像有感情的人。
如果是昨天的伊维多的话,应该会讷讷地说“请…请声音轻一些”,不,昨天的伊维多根本不会开口,他只会等着我出手,威尔特想,但今天的伊维多不同。
今天的伊维多像朵带刺的玫瑰,“毕竟佩吉夫人,你连初级牧师都无法考取,也许还不如海伦小姐。”
这也是他们几月中听来的闲话,少女时代的佩吉夫人是小镇里少有富有魔力的孩子,满怀希望离家,去大城市学习治愈术,结果不到两年就灰溜溜的溜了回来,牧师身份也没有获得——还意外多了身孕。有人担心她在外面受了欺负,但佩吉矢口否认,还把当时的镇长用扫把赶了出去。佩吉继承了家业卖渔具,后来塔塔里镇原来唯一的牧师老眼昏花、治不动了,大家就只能企望唯一还会点的佩吉,然而佩吉脾气古怪、漫天要价,不到万不得已,几乎没人愿意上门。
被最不愿意提及的往事戳中痛处,盛怒的佩吉夫人眼中带着火光,仿佛能把伊维多狠狠吞没,她微微向前动了一步,被海伦拼命拉住,如果不是保存着仅有的一点理智,可能冲上来直接动手也说不定。
佩吉夫人甩开海伦的手,尖利的嗓音直刺耳膜,“你们都走!现在、立刻!我不会给任何人治疗!”
伊维多无所谓地转身,深金色的长发如同诱人跟随的烛火,第一个消失在转弯角。琼斯先生崩溃得落下了泪,看着离去的伊维多,又求助地看向若有所思的威尔特,几乎想跪求佩吉夫人再替莉莎治一治。
但威尔特拉住了他,看了眼仍在暴怒状态的佩吉夫人和急得落泪的小海伦,对琼斯先生说:“我知道塔塔里镇还有一位有能耐的牧师,一定能治好莉莎的病,我们去找她。”
威尔特将走到拐角的伊维多拦住,“你的状态很不对,伊维多。”
“对不起,威尔特,我很累,我想回家休息。”伊维多停下脚步,看向威尔特,是他熟悉的那种楚楚可怜、纯真无辜的眼神。
他的脸色是那样苍白,神情是那样脆弱,令人无法回拒他的请求。
但威尔特说“不行”,并把他往台阶上推。
“走,我们上楼。”威尔特说,“我知道三楼上还住着一位牧师,我认识她,曾在十字军先知的手下做过战地牧师,治愈术的级别很高。”
他说这话的时候,佩吉夫人和海伦都追出来了,佩吉夫人有些反悔的意思:“不要去打扰苏珊奶奶!我愿意看……单琼斯夫人的病我愿意治疗。”
“我只是太累了才会昏倒,没什么大碍的。”伊维多的脸上浮现出疲倦和妥协的神色,“威尔特,让我睡会儿,可以么?”
威尔特抚平他因为气势汹汹地行走而翘起的金发,出其不意地在额头上亲了口,果不其然感受到了伊维多的僵硬。
“当然可以,但是要先看病。”威尔特说,“还是说,伊维多,你怕牧师吗?”
第7章 第 7 章
比起二楼的诊疗室,三楼这间房间的布置才更有圣洁的味道。墙壁上挂着十字架,面朝东方的马赛克彩窗上纹绘的是生命女神的图案,床边摆放的也是每日醒来必定会默诵的经书。
房间的主人已经醒了,垂着头佝偻背坐在轮椅上,那是个相当年迈的老人,下垂的皮肤挤皱在一起,几乎看不清五官,喘息与反应也变得极其漫长。
这时候,除了还在二楼的琼斯一家,佩吉夫人及海伦都跟了上来。伊维多有些抗拒地想后退,但威尔特紧紧捉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前。
“好久不见,苏珊,还记得我吗?”威尔特蹲下来,和轮椅上的老人平视。
名叫苏珊的老奶奶慢吞吞转动头颅,浑浊的眼珠注视着面前的威尔特,在思考很久很久以后,露出一口无牙的爽朗笑容:“是你,violet少年……”
她的笑容如同幼龄孩童般稚嫩,配上衰老与迟钝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威尔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花白的头发。他的手心汇聚出一团淡淡的亮光,慢慢的,老人涣散的眼神重新精神起来,她的表情中带上了惊喜与睿智:“啊,是威尔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