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就在哪儿,不许过来!”江栖鹤吼他。
陆云深敛下眸光,“可……”
“闭嘴,你就不能等个片刻,查探清周围情况再行动吗?”江栖鹤劈头盖脸地骂去,“知晓这是什么玩意儿吗?人家连云笔被困了好几十年都没能出去!”
他这辈子都没这样激动地骂过人,尾音不稳、气息不匀、胸膛起伏,引得小夜石蠢蠢欲动。
江栖鹤剜了陆云深一眼,憋屈地把火气压下去。
“连云笔是谁?”陆云深等了一会儿,才小声问。
江栖鹤要被陆云深的回避气笑了,轻哼一声,“也是十圣之一。”
“在这儿?”
“嗯。”
“既然出不去,那我更应该进来陪你了。”陆云深黑眸沉亮,语气严肃,“怎么能让你和别人单独待在一块儿呢?”
这话换来江栖鹤一对白眼,“滚犊子吧!”
“我不走,你等一等我,我将这东西劈开。”陆云深声音轻,动作却不柔和,他毫不在意挤压而来的小夜石,换了个方向举起手中重剑。
江栖鹤看见他素白的衣袖被撕扯碎裂,星星点点,如雪一般浮在昏暗之中,也就是这时,陆云深周身泛起流金般的光芒,由握剑的双手流转而上,从头到脚将他笼罩其间。
寂静的刹那,那些碎成飞屑的布料兀然退回去,重新拼凑成一片完整的衣袖,就仿佛时光倒流一般。
江栖鹤眼瞳猛地一缩。
此乃世间至刚,亦为世间至柔,护周身万物不侵——高天梵罗体。
气浪自枯荣剑两侧分开,白衣白发乱舞似雪,重剑劈下瞬间,江栖鹤听见了一个声音。
咚——
古朴之音,沉静若水,空旷悠然。
这是破天地混沌,净世间妖邪,化万物为无物——太上之音。
天道无情,太上忘情。
陆云深竟是入的无情道?
江栖鹤眉心蹙起,这家伙总是能在意外状况里给人惊喜和惊吓。
华光在剑刃落下时盛极,也在这时逐渐消退,将连云笔欧阳文韬等五人困了几十年的小夜石给劈成了两半。
这抬手一劈,简简单单,甚至连个招式都称不上。
困住江栖鹤与陆云深的半边石头裂开,白发少年先一步落出去,江栖鹤舒了口气,刚准备动,谁知一直安静立另一侧的欧阳文韬竟悄无声息来到江栖鹤身后三尺处,抬手一抓,将江栖鹤隔空扯过去。
就此一番眨眼不到的功夫,裂成两半的小夜石竟合拢了。
江栖鹤眼睫一颤,在欧阳文韬减弱力量后咳了一声后,冷笑道,“你对付魂体还真是有些手段,我说,另外四人并非自愿与你融为一体的吧?”
“自愿也好,强迫也罢,总之结果都一样。于你来说,也是一样。”欧阳文韬桀桀大笑,“只是没想到,除了春风剑,枯荣剑竟也来了。当年在白玉台上,你们为了争天下第一的名号,不是险些一个杀死另一个吗,这会儿竟然关系如此要好。”
接着,他调子一扬,“也好,那么劳烦陆庄主再进来一次,这一次,劈开小夜石的时候,可别忘了老夫身处的地方啊。”
“啧。”江栖鹤扬了扬下巴,余光瞥见陆云深竟想也不想就听欧阳文韬的话往里冲,当即大喝,“站住!”
“阿鹤!”白发少年眉心紧拧,漆黑眼眸深深凝视那重新合拢的小夜石,被剑身光芒照亮的半张脸凛然森白。
江栖鹤语气满不在乎:“你别小看我,连虚渊那种地方我都能爬出来,这种人,不过尔尔罢了。”
闻言,欧阳文韬冷哼:“呵,春风君口气不小,没有无情道的高天梵罗体护身,你在这小夜石中还想动弹?”
在被欧阳文韬抓扯的过程中,江栖鹤魂体已然被小夜石碾碎了一些,肩头与手臂的边缘模糊不堪。
他垂眸看了一眼,竟是笑了起来。
明澜光辉在琥珀色的眼眸中碎开,乌檀木般的发于漆黑里扬起,江栖鹤猛地回身,雪白衣袂起落成花,黛金刺绣一转即逝,唯剩余芒,他手腕翻转,朝欧阳文韬打出一掌。
顷刻间,千叠风万重寒袭去,寸寸地将小夜石凝结成冰,欧阳文韬被逼退的刹那,江栖鹤骤然掠至他身后。
他没有剑,但能以手为剑。
三千余剑光在小夜石顶上炸开,仿若一场盛大的烟火,明明浩浩,绚烂至极。这些剑光半数倾坠到欧阳文韬周围,迫使他无处可逃,半数斜着向下,直刺那人心口。
“你以为,这种招数就能将我打败了?”欧阳文韬狞笑,左右无路,他竟往下一钻,躲开齐齐刺来的剑光,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江栖鹤身后,五指成爪朝江栖鹤抓去。
“这些年来,对付你这种只剩魂魄的人,我可是经验丰富。”
“再者,我想你这般大幅度动作,已经被小夜石消耗得魂体只剩一半了吧!”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江栖鹤躲也不躲,半垂眼眸。
欧阳文韬挑眉:“什么话?”
“自古反派死于话多。”
话音方落,江栖鹤双手忽如鹤翼招展,被小夜石碾碎的衣衫与魂魄犹如星屑,飘散往高空汇成银色河流。
原本沉睡在垂云岛底下的虚渊出现在身后,透骨冰寒的气息将整个地下覆盖。
银河与死亡之城诡异又和谐地叠在一起,罪孽海奔涌而出,灌满小夜石内每个角落。
欧阳文韬见势不妙立时闪躲,江栖鹤踏着罪孽海而去,笑容凉薄眸色深沉。
就在此刻,欧阳文韬面上闪过一丝极其别扭的神情,周身气势也弱下去,竟软着腿后退两步。
“你……”江栖鹤蹙眉。
“别、别杀我,春风君,别杀我啊……”欧阳文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吻与音色都变了,完全是另一个人。
“春风君,你这一出手,死的不只是连云笔,还有我们四人。”说话的声音又变了一个。
“求求你,春风君,请陆庄主进来救我们出去吧,没必要、没必要动手,我们都是受害者啊。”这是第三个人。
江栖鹤眉间一挑,脚步停下,但迟迟没等来第四个——扶摇真人柳畔影。
一个念头自心中一闪而过,江栖鹤加深唇畔的笑容,“哟,还真一个身体里有好几个魂魄啊?想要我手下留情,简单啊,搓一圈麻将给我看看。”
他挥出一道剑光悬在半空,宛若点起一盏照明的灯,双手环抱,好整以暇地注视跪着的“欧阳文韬”。
一体四魂商量片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喊出“八万”“九条”“一饼”等词,俨然是其乐融融搓麻将的模样。
“没人接下?”江栖鹤偏了偏头,“不是说有五个人吗?”
也不只是哪个人的魂谄媚笑道:“是有五个人,但扶摇真人不爱出来。”
江栖鹤拖长调子一“哦”。
罪孽海一刻不停地沸腾,江栖鹤踩在上面如履平地,偶尔还伸脚去戳破冒起的泡。
“欧阳文韬”愈发跪不住,其中一人自模糊后,便抬头冲江栖鹤求饶。
“你们让老柳出来和我说句话。”江栖鹤说得漫不经心。
“欧阳文韬”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恨色。他瑟缩着膝盖,牙齿咬了又咬,闭上眼睛。
等抬头时,欧阳文韬神色又变了,与先前几人都不同,是故友相见,隔花问酒。
“栖鹤。”柳畔影轻声开口。
听到这个声音,江栖鹤手颤了一下,“是我。”
“不必顾忌我,想做什么就做吧,我被关在这具躯体里三十多年,已经……”
柳畔影话未完,就被体内另外的人打断,“你在胡说什么!他是你的朋友,你该让他救我们!”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欧阳文韬,你作何要让他出去!”
“柳畔影你可想清楚了,江栖鹤现在是什么手段,咱们在同一具身体里,你感受得到,他会把我们丢进虚渊的!”
“我不想死!柳畔影你要死别拉着我!”
欧阳文韬这具身体上神色表情不断变换,魂魄在不断抢夺行动的权力。这具身体在罪孽海上缓而艰难地站起来,但腿还未完全伸直,又重新跪下去,朝着江栖鹤膝行。
江栖鹤形容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像这般融合到一起后还保留有自我意识的魂魄能否分离出去。
“别想那么多,没用的,我已经与欧阳文韬完全融为一体,现下还能这般同你说话,但再过些时日,就完全成为他的一部分了。”终于的,柳畔影夺过身体主权,“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我了,栖鹤你……”
“滚,柳畔影你滚!”
柳畔影又被挤去了角落,欧阳文韬面色几度变换,几个魂魄叽叽喳喳争辩之后,被一同压下,那张脸回到方才与江栖鹤相斗时的模样。
“都给我闭嘴。”欧阳文韬沉着一双眼眸,尔后抬起头来,瞬也不瞬地看向江栖鹤在的那处,“春风君,来战吧。”
江栖鹤对上他的视线,但容不得思考,欧阳文韬已原地暴起,咒术伴随着道道流光,朝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