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良嗤笑一声,说道:“没有人,只有我自己。”
“你自己一个人,带着康涂在雪地里走了两公里,”赵政带着嘲弄的笑,“又是自己一个人找到了这个地方。”本来是质问的话,赵政说到此处忽然皱眉,站起了身来。
康涂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成长了不少,因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赵政发现了什么。
如果想要单纯的杀人或者报复,姜良完全可以直接动手,没必要费这个劲。
赵政回头看了一眼康涂,康涂的神色很平静。
只有在这一刻,康涂想:“他分析不出我在想什么。”
康涂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人故意留下的漏洞,还是真的没有办法做到更加完美,但是赵政已经起了疑心。
两人短暂的对望一眼,康涂感觉自己并没什么波澜的情绪。他一直是一个在拥有时做好失去的准备的人,他愿意接受一切因为爱情而带来的附属品,也愿意失去,人在宇宙间漂游,从诞生那日起,一直都在失去,从没有一刻停止过。可是想这些,不知道已经算是自我安慰,证明了他的不舍得。
赵政转过身,俯视着姜良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华余也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他却直接问了康涂:“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康涂说:“我睡着了,不记得了。”
在说这句话时,他依旧是没有任何说谎的慌张和紧张的,甚至并不在意是否有人怀疑他,在揭露真相的路上,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404的谎言中并不缺他的这一句。
浮游听见这句话意识到什么,似乎不理解康涂为何说了句假话,往康涂的方向看了一眼,被燕灵飞注意到了,康涂一抬眼,微妙的气氛在这一秒达到顶峰,然后又归于平静。
赵政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也不知道相不相信,但是他一字一句地问姜良:“在我来的这段时间,趁我还和你好好说话,告诉我,你对康涂做了什么?”
姜良倏然笑了,道:“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戏码啊,赵政,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绑架了他?”
赵政看着她说:“最好不是。”
姜良道:“你不值得我这样做,而且,赵政你应该最清楚,人心是最难控制的,康涂对你死心塌地,我哪能有什么机会策反他呢?你太看得起我了。”
她虽然看似在回答问题,但言语仍然躲闪,不乐意开口说实话,燕灵飞等得不耐烦道:“你不配合,我们就不会再留你了,出了这扇门,离开队伍,是生是死我们就不管了。”
姜良说:“你们随意。”
百里奚哈气连天,泪眼婆娑。康涂感到抱歉,说:“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不了,”百里奚说,“我就在这看着,省得你们背后说我坏话。”
康涂无奈,也不再像往常一样跟他拌嘴了,大家折腾了大半夜,白天还赶了一整天的路,所有人都很疲惫了。姜良不开口,赵政也不问康涂,谁也无法说什么。
康涂觉得,也许赵政意识到了什么,他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他发现这件事情有问题的情况下,只能从两个方向寻找答案,要么是有人想让透过康涂来把握住他自己,要么就是一个更可怕的原因。而如果是第一种,康涂没必要说谎,那么就只可能是第二种——对方想从康涂身上得到什么,而这就意味着,如果赵政真的接近康涂有什么别的目的。也会被彻底揭露出来。
康涂仿佛身处在两个极端之中,心乱如麻,又风轻云淡,相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一晚对他而言并不漫长。
天将亮时姜良独自走出队伍,走向风雪之中,长发被从衣服中吹出来,在半空中画出风的痕迹,慢慢地只留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渐行渐远,临走仍旧没有说出一句有用的消息,她打趣其他成员,嘲弄赵政的大惊小怪,斥责燕灵飞的消极抵抗,就是不肯说出任何一句证词。
长风吹过大地,浮游的双眼褪去白色,远远地望着姜良的背影,说道:“她不恐惧。”
华余说:“也许是因为帮她的人不在我们的队伍中,她出去后还有人救她。”
“也许,”浮游说,“但她整晚都从未恐惧过,甚至没有过情绪波动。”
燕灵飞问:“什么意思?”
“我们都会慌乱不是吗?”浮游说,“难免会开心、痛苦、不甘,她全部都没有过。”
康涂望着她的背影,眯着眼睛,觉得自己也许是知道这个原因的,因为姜良被催眠了,她神态自然,对答自如,言谈之间没有任何异样,但似乎所作所为,并非是自己的意志。
如果这是催眠,就有些过于可怕了,404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在催眠中,或是被这样催眠过。
那么还有谁是值得相信的?可能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被利用了。
浮游接着道:“她像一棵草一样,只有生命,却没有生机,全然等待着风将她吹向何方。”
康涂因为困而感到有些恍惚,忽然问了一句:“那你看我呢?”
浮游看向他,却笑了,没有说话。
康涂也暂且没有再问,浮游是比赵政还难骗的人,也许祂也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404这几个成员,连带着浮游在内,今天注定要通宵了,赶回队伍时才正好赶上共工他们准备出发了。
一群人苦不堪言,共工放了话:“你们休息,然后抓紧时间赶上来。”
燕灵飞感恩戴德道:“您可真是个好人呜呜。”
神农像任何一个和蔼的领导一样对他们道:“注意安全。”
一行人又只好忍着疲累致谢。
康涂已经快要阵亡了,站在那就觉得要昏迷,赵政扶了他一把,康涂顺势倚在他身上。
赵政依旧没有问。或许没有问就是因为有问题的。
康涂现在实在是有点疑神疑鬼,俩人之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好像确实有些古怪。
人走之后,赵政将一块棉被铺在两人腿上,把康涂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简单地说道:“睡。”
疲劳会让人变得烦躁,现在并不是沟通的好机会,康涂在心里这样想,而且据说睡前不应该做任何决定,一般睡醒之后都会后悔的。
康涂却还是忽然说出了口:“你没有想问的吗?”
赵政似乎睡着了,半晌之后才从喉咙中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康涂:“你问,我回答。”
赵政又没有动静了,康涂耐心地等待,在等待间,又混混沌沌地仿佛在浅眠。
“我问你……”赵政很久后才说,“问什么呢,你想告诉我什么,就说什么吧。”
康涂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回答,不过赵政可能并非是故意这样玩弄语言游戏,而是真的这样想的。
“没一点诚意。”康涂寡淡地说,“睡吧。”
赵政闭着眼轻笑,环过他的头吻了一下康涂的额头,非常温柔,康涂坚持不再说话,他已经主动了够多了,剩下的哪怕一步也不会再往前了。
赵政说:“实不相瞒,我不敢问什么。”
康涂说:“为什么?”
“因为不想知道答案。”赵政声音低沉,有种令人安稳的力量,康涂觉得赵政就像自己的一个移动的家,他总是在离开他时失去力量,丧失自信,却在回到他身边时又充满希望,仿佛活在爱中。
康涂无法背叛自己的内心,还是问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第97章 刑天之罚(二十八)
从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秒康涂开始陷入等待,头顶有狂风呼啸, 雪似浪潮而来, 卷起大地上的白色波涛,火焰燃烧着, 柴木一边被消耗着, 一边发出脆响,或许这是因为它里面有那些微量元素发出变化而产生的声音。百里奚在风与火中打鼾, 又停下了,又开始打鼾,又停下了, 来回往复。
赵政的声音夹杂在万物之中, 虚幻而渺小, 他说了什么?康涂重新调取自己的回忆, 他反应过来, 赵政回答了他。
康涂顺着他的话淡淡地说:“我怎么知道?”
于是赵政的声音再次和着这万物的声音一起传入康涂的耳朵, 他只是这万物中的一颗尘埃,却在此时左右着康涂的喜怒悲喜,康涂笑了声, 睁开眼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政却并没有笑,今夜他都没有笑过,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像是在黑夜中未苏醒的雄狮,也像是丛林中飞速穿行而过的恶狼,总之, 他今夜没有笑过,尽管康涂说了:“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我都是无所谓的。”
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康涂竭力做一个体面的人,大家都绅士一些,不要抱怨,不要哀叹,不要反复咀嚼悲伤,这除了令人感到厌烦之外并没有什么积极的意义。
赵政却道:“我大概能猜到他从哪一步开始给你讲的这件事,马陵之战开始,是吗?”
康涂本想说“我全部可以告诉你”,但是赵政的语气并不亲切,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太冷,还是因为康涂过于敏感,他觉得赵政的语气不好,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说这句话,毕竟他也无法做到太过于无私伟大。
康涂改而说:“是。”
赵政说:“刚说的你也不信,你给我展开讲讲他说了什么,我好给针对性地自己辩解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