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成。”燕灵飞抱臂,闲闲地看着共工发表讲话。
在康涂那个年代,听领导讲话总是很无聊的,但是来到404之后倒是觉得这个步骤很有意思,好像每一个领袖都精通心理学,就像他高中的班主任一样,每隔一次大考就对他们进行一次□□,大家被骂得眼泪汪汪斗志昂扬,在那一段时间都真的相信自己能考上个好大学了。
共工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实在受不了下面的人跪个没完没了,直接跳下车,拍了下手道:“散了。”
大家偷偷互相看着,见没人先起身,也就都不敢起身,共工脾气也不小,感觉很烦,穿过人群就要离开,这下大家便站了起来,又将祂拦下,纷纷交代着这几天家里的烦心事。
“栓柱拿赶猪棍将儿子打死了。”一个婆婆说,她那皲裂的手指擦拭着眼角,黑红色的肌肤上是粗糙的皱纹,花白的头发间上绑着一块脏兮兮的布。
共工大怒:“什么?!”
一个妇人又拉住祂的衣服:“共工,我的牛又丢了!我知道是谁偷的,你不要听她——”
“前两天暑热,死了两个孩子,家里人不让埋,已经臭了,再这样下去染上病怎么办?”
“共工,救救我的孩子吧,您用神力——”
共工大喝一声:“闭嘴!”
四下寂静,他指向那个老妇人,说道:“你再说一遍,怎么回事?”
老妇非常矮,还要仰着头看他,浑浊的眼中有泪水的痕迹,却没有流下来,她道:“栓柱,将我孙子打死了。”
“是偷你牛的那个?”共工又问刚才的那个女人。
女人点头,憋了一肚子的话正要说,被共工直接打断:“行了闭嘴吧。
共工对老妇道:“人呢?带我过去。”
康涂看了一眼赵政,赵政道:“想过去就跟着去看看。”
浮游抱着横公鱼跳下来,问道:“吃饭吗?”
燕灵飞问:“有什么好吃的吗?”
“没有,”浮游说,“你们想吃什么?”
燕灵飞:“这边有河吧,咱们去烤鱼吃吧。”
“噗”的一声,横公鱼吐出一注水,非常准确地喷在了燕灵飞的脸上。
燕灵飞突然被袭击没反应过来,狼狈地眨了眨眼。
浮游:“活该。”
众人都散去,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个,还有刚才那个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横公鱼,浮游就对他道:“现在还不行。”
康涂用水将横公鱼包裹起来,然后放到地上,横公鱼在这一小团水中来回翻滚,康涂说:“你也太小气了吧,还不让人家交朋友了?”
浮游确实小心眼,看见小蛮和那个小孩很熟的样子就不开心。燕灵飞见缝插针道:“烤鱼去不?”
燕灵飞也是一个没什么共情能力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同情心,康涂发现,好像他们这些404的人都是这样,有同理心,却不怎么有同情心。
这种特质曾经是康涂认为,是一个成年人才能具备的。他从很小就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肆意的伤害别人,无论是施暴者还是围观者,在康涂眼中,都有着近乎冷漠的强大,这些人都是成年人,所以他以为自己成年之后,也会变成这样。但事实上,就算人生已经走过这么多年,他还是一个共情能力太强的人。
他总是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就像自己其实是一个固执的人,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也同样不知道自己这样四处挥霍自己的同情,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男人而言。
反正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把这些当作耻辱来隐藏。
赵政说:“到底去不去?他们已经走远了。”
燕灵飞问:“去哪?”
康涂说:“懒得去,算了。”
燕灵飞:“去哪啊你们要?吃烤鱼?”
“去抓牛,”赵政看了他一眼,“去吗?”
燕灵飞兴趣缺缺:“你们不想改善下伙食吗?”
“给我们留两条。”赵政也不问康涂的想法了,直接拉过他,对燕灵飞和浮游道,“走了。”
康涂跟在赵政的身后,觉得自己真是完蛋,他实在太喜欢赵政这个人了,每次赵政不管不顾地顺着他的意去做什么的时候,都觉得他很酷。
他们俩耽误了一会儿,没赶上共工,赵政找人问了个路,走过来道:“在前面那个营子。”
康涂说:“哦。”
赵政却笑了,指了指太阳穴道:“你每次脑袋里想的东西都直接写在脸上了,就像脸上有一块屏幕,滚动播出。”
康涂问:“那我在想什么?”
“想我对你好,”赵政说,“是不是?”
康涂还没回答,赵政就道:“应该的,你上哪找我这么好的男人去?”
“差不多得了。”康涂无语道。
赵政:“你就说你想的是不是这个吧。”
康涂一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他比赵政矮一点,赵政被他拉的稍微侧了下身体,康涂顺势亲了下他的脸:“我想我男朋友真帅。”
赵政噙着笑揉了揉他的头。
康涂幸福得冒泡,开心了一会,觉得自己过得其实不错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但是其实这世上还有很多受苦难的人,忍受着苍老、贫穷、无知和暴力地在活着,与此相比,他四肢健全,吃得饱也穿得暖,还有爱人和朋友陪在身边,他其实已经比很多人过得要好了。
赵政也没有告诉他说自己对他好是应该的这种话,康涂感到松了口气,赵政已经很了解他了,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俩人大概走了不足一刻钟便到了那老妇人家中,走过去甚至都不需要确认,因为外头的栅栏旁围了不少人了。共工抱了个孩子抿着嘴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哭得要死要活的老妇人,气得急了拿手上的棍子去戳祂。
众人看见共工走出来自觉散开,祂看见康涂和赵政挺惊讶的,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那老妇还哭丧一般大喊道:“还我孙儿命来——”
赵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眼珠一闪,很不易察觉的畏缩了一下,然后跪坐在了共工的脚边,拉住祂的腿不让祂走。
康涂问:“怎么回事?”
共工说:“已经死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儿子的媳妇就是这么死的,”共工看着脚下的老妇,说道,“你尽管留着他,下回就是你了。”
康涂:“……”
这世间从来没有人见过神仙可以起死回生,共工也说过,他没有这个本事,但是这世上总是有人不信,甚至将孩子的死归罪在守护这片土地的神的身上。
第88章 刑天之罚(十九)
共工低头,对老妇道:“让你儿子这两天好好躲着, 别让我抓住。”
老妇停止了哽咽, 佝偻着的身体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道,一把扯住共工, 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共工说:“我会杀了他。”
老妇仍在吵闹, 康涂看了眼他怀中的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额头结了一层黑色的血痂,整张脸都是血淋淋的,像是被重物击打至死的。孩子死后, 家里人甚至连脸也没有给擦一下, 康涂不能想象。
老妇道:“孩子死了, 你救活便是, 你到底算个什么神仙?当年三姑娘若不是让你耽误——”
“你还好意思提三姑娘,”人群中一个女人忽然尖声道, “她到底是因何而死你心里最清楚,关共工何事?!”
农妇性格泼辣,说这话还要挺着胸膛挥舞着手, 仿佛若不是这栅栏拦着,人就已经要冲过来了,康涂还记得这个人,是之前说牛被栓柱偷了的女人。
老妇变脸怒道:“闭上你那张臭嘴吧!”
女人:“不想让我说你儿子别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啊,敢做不敢说?你孙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投胎到你们家,报应不爽, 你且等着吧!”
老妇再骂,女人便说:“还我牛来!整整三头牛,你喝血啊!”
“休要含血喷人!”老妇说,“你有什么证据?”
俩人唾沫横飞地对骂了数个回合,康涂真是不敢相信她们丰富的词汇量,终于在无数难听的脏话中听明白了这个故事的始末。
就像是当初听到的无数破碎的家庭的事例一样,这故事由一个没能耐的男人和强硬的女人组成,这是一个不幸家庭的标准模版,也导致了一个最为极端的结局,女人在一次争吵中被他挑断了脚上的筋,昏死过去,村中流传着一个说法:人若是断了脚筋必死无疑。男人惧怕女人的亲生父亲报复他,所以打算自杀,在自杀前,又怕死得亏了,往女人胸脯捅了一刀,这一刀彻底将女人杀死,而他却还是没有对自己动手,脖子上划了个小口便弃刀逃出了村子。
人们分析一个犯罪者的时候,总是愿意去突出一个人的自卑和弱势,比如贫穷、窘迫、地位低下等,仿佛是这些压迫将一个人逼成了罪犯,犯罪心理学认为,只有犯罪的心理才会导致犯罪的行为,而犯罪的心理,并非只会因为外界而产生。
有些时候,贫穷和压力并非是最终的凶手,懦弱与孤独才是。
男人半年后回到村子,受到了很大的排斥,共工也曾出面,想要处理这件事,但是其母态度坚决,不让人靠近他们家半步,直到今天出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