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辆车内,晚歌看了看怀表,提醒坐在后座用早点的湘夫人,“夫人,五点半了。”
湘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点,抿了口茶压下呕吐的欲望,才点了点头,从晚歌下车开了的门迈出去,看了眼楚凭澜的车子,道,“叫上他,我们先进去。”
长生殿的名声在汴州城魂圈甚至中外魂圈如雷贯耳,但却甚少人真的到过,对于大多数人而已,长生殿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更别说四凶四灵。
也有知情人士知道舟桥明月月圆之时,映照的水面下便是长生殿的入口。
但真正的舟桥早在明朝被淤泥埋在地底下了,因此也没人知道如今的长生殿该如何进入。
车子停在大纸坊胡同口,放下了湘夫人和楚凭澜便离开了,连晚歌都没放下来,更别说别的楚家人。
楚凭澜看了眼手机屏幕,信号是理所当然的被屏蔽了,但时间还是能看到的——现在才05:45 A.M.,离约定湘夫人和沈叶琛、殿主约好的六点半还远。
难怪湘夫人一个人不带,看来是准备带着自己硬闯了。
胡同渺无人烟,似是很久没人住了,连建筑都保留着明清时期的风格,明明惹眼得很,却连门房都落着尘埃,显然很久没人注意这个地方了。
然而楚凭澜对这里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里是他噩梦的起源地。
湘夫人还没说话,楚凭澜已经自觉地打头走了进去——也会是他噩梦的终结地。
胡同里的空气似是静止了,细雪撒下,却没有一丝是落入巷中的。
楚凭澜对此毫不在意,像是没看见两侧紧紧挨着的古旧门房一样,直直向巷末走去——
尽头的墙壁昭示着这是一个死胡同,但紧挨着墙壁的古井却似是绝境中的一点希望,兀自立在那儿,突兀而又和谐。
井里的水深不见底,倒映着漆黑的夜色,水面上,巷子外面看还是阴郁的天空消失无踪,只留一轮圆月。
楚凭澜看也没看,轻车熟路地往后一倒,任由冰冷刺骨的水没过他,直沉到井底——
再睁开眼,他已经躺着万丈高空上漂浮的殿阁前,天上月上中天,繁星初现,正是和井外面相反的时间。
湘夫人的身影出现在后头,她的肚子已经显了,款款走过来的步伐却保持着应有的礼仪,似乎他们现在不是来提前进去的,而是来走红毯的。
楚凭澜跟在她身后走近殿门,殿门是四十五度前倾的设计,极具压迫感,楚凭澜却不为所动,只是在观察四周——
他还以为楚曼卿是和沈叶琛合作了,才敢这么早来,想要逮殿主一个措手不及,先行占据长生殿。
现在却似乎真的只有楚曼卿和他。
“别看了,用不着他。”湘夫人走上殿前的阶梯,手扶着肚子,颇有几分朝圣的感觉。
湘夫人拿出玉环佩,她还没抽出里面的刀刃,楚凭澜便已经闻到了同类的味道——那是混沌。
楚凭澜看着她抽出刀刃的动作,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了,她想用混沌和穷奇血引出龙子的力量,冲开殿门。
“手。”湘夫人终于正眼看他,对话也是过去发生过无数次的熟悉的对话。
楚凭澜把手递给她,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
龙子本来就是敏感的存在,吃的是母亲的血寿长大的。湘夫人血统再高贵,也只是个人类,本来就不堪负荷,只能靠母亲心诚,让龙子和她共享千年寿命。
但若母亲心有邪念,龙子这等灵物肯定会让她共赴黄泉。
之前和沈叶琛关在一起的真龙所授予血脉的血主之所以早逝,也不无此原因。
难怪沈叶琛不出现,想来也是知道湘夫人无论早来晚来,都要作茧自缚的。
“你……”楚凭澜任由她放血,看着对方和自己神似的面孔,没忍住开了口,但看到湘夫人投来的冷静目光,又闭上了嘴,侧目不再看她。
能舍这样的本来逐里头那一个位置,她也是知道后果的吧,就像当初和云深的结合,就像从小到大对自己的利用。
楚凭澜看着她已经显形的小腹,里面的龙子闻到穷奇血的气味和混沌的凶气,挣扎的痕迹在衣服下若隐若现,他甚至能看清龙子的爪子的形状。
或许,湘夫人只是不喜欢他,而喜欢龙子呢——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自信自己不会作茧自缚。
楚凭澜想着,看着湘夫人虽然冒着冷汗依旧自信的姿态,看着她毫不犹豫带着环佩和自己的血走向殿门的姿态,便没再言语。
像是检测到入侵者,天上的繁星消失无踪,密布的乌云低压,遮住了月亮,间或几道闪电像是呼应着熟悉的穷奇和混沌,又像是抵抗着真龙的气息。
楚凭澜立在原地,看着湘夫人走到殿门前,倾斜的殿门似是活过来了一般,一个漆黑的头颅从门内拱出来,头颅聚合了穷奇和混沌的特点,远远看了楚凭澜一眼,才低头看向湘夫人怀中的玉佩。
湘夫人表情高傲依旧,把怀中沾了穷奇血的玉佩单手奉上,头颅嗅了一口,顿了一下,继而猛地扬起,震耳欲聋的咆哮持续响起。
暴雪蓦然滂沱而下,楚凭澜眼疾手快地找了一处屋檐躲起来,即便有掩体依旧感觉到天气的恶劣,湘夫人却依旧站立在原处——不知道是非进殿不可,还是不能动弹。
楚凭澜察觉不妥,闭上眼一“看”——
楚曼卿肚子里那刚成型的婴孩正张开锋利的四爪顶着她的肚皮,察觉到异样的视线,回眸看了楚凭澜一眼。
楚凭澜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别出去。”沈叶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暗处观察了。
楚凭澜闻声侧目,他伸手按了按楚凭澜的手背,楚凭澜手心的血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了。
没等他们继续对话,女人的尖叫和两道不相上下的咆哮吸引了所有明处暗处的人的注意力。
平常人或许看不见,但楚凭澜眼里那婴孩突破了自己的肉身,化身为一条黑色的幼龙,利爪剖开楚曼卿的肚子,无视那喷泉般狂飙的血液,大快朵颐地把她吃了,继而挥舞着带着血色的利爪,与那头颅搏斗。
真龙之气和邪祟气息颤抖不息,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唯有两个人动了——
沈叶琛一改蹲在楚凭澜身侧的姿势,站了起来,带着楚凭澜出了掩体。
对面的侧殿门廊处,殿主一身夜行衣,提着聚魂灯出来了。
殿主像是没看到楚曼卿血肉模糊的身体一样,直接如走过平地一样踩着她走了过去,走到那漆黑的头颅下,伸手把聚魂灯的阀门打开——
鸾魂,青龙,梼杌,玄武一一飞出,消失在殿门后,守门的头颅渐渐在原有的基础上长出四兽的特征。
“请。”殿主回过身来,等着还没入阵的三位。
沈叶琛还没行动,不知何时前来的顾缘君便已经笑着不着痕迹地把他和楚凭澜挡在了后面,“我先来。”
楚凭澜看着他化身饕餮穿过殿门消失在门后,同类的气息让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但看着沈叶琛不去阻止,他便信了沈叶琛必定有后招,不然不会让顾缘君这么干。
殿主的眼神落在余下的两人身上,让人倍感压力。
但楚凭澜却丝毫不惧,更别说沈叶琛了。
沈叶琛攥着楚凭澜的手腕把他带到殿门前,楚凭澜不解地回看他。
“你不是不乐意用穷奇的力量吗。”沈叶琛背对殿主,用心音传话给他,蓝眼睛透露着狡黠,“我带你进去。”
可是这样殿主岂不是进不来?
楚凭澜秒懂了,没等他回答,沈叶琛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召了麒麟,带着他冲进了殿门。
殿门的头颅长出了麟角,却没有穷奇的纹路,更没有开门,反而看向了殿主。
殿主没来得及阻止,暴怒的攻击都落在门上。
楚凭澜进了殿内,没空去管往殿主宝座走的沈叶琛,也没空去看殿内的装潢,反而心中一动,转身朝殿门前走去,闭眼一“看”——
顾轻寒来了。
黑色头颅的咆哮在沈叶琛坐上宝座时停止了,锋利的牙齿禁锢了殿主的行动。
那些惊恐或仇恨殿主暴/政的清道夫们不知何时已经群聚在殿外,一个个提着武器跃跃欲试。
顾轻寒一身黑色十二卫制服,胸前的听雨楼徽章并未摘下,只是提着九婴剑等在门外,似是等殿内的沈叶琛开门才动手。
沈叶琛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不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目睹上一任殿主的下场,以示警戒。
顾缘君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却毫不避讳地抬眸,蓝眼睛清澈见底,殿门随着他的动作打开,阴郁的殿内瞬时被殿外的月色充盈。
顾轻寒目光落在楚凭澜身上,冷若寒潭的眼眸多了一丝温度和安抚,才垂眸挥剑,拦腰给了殿主一剑——
九婴凶剑兴奋地嗡鸣,汲取着血液,到顾轻寒提剑都不停下。
殿主的实力摆在那,虽然不能动弹,但也不是一剑能结果的,那一剑反而加剧了他的痛苦,让他不得不见证自己死亡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