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不予置评,唇角牵起,放下了手中的碗,拿起楚凭澜手里的玉刻,端详片刻后道了句,“挺好的。”
他能看出来楚凭澜是头一回刻玉,用的还是他妈的那把鸳鸯弦,能刻出个柳叶雏形挺不错了。而且“柳”同“留”,适合楚凭澜这种不惜命的家伙。
“我也觉得。”楚凭澜大言不惭地接受夸奖,没接顾轻寒递回来的柳叶,笑看他,“送你的,我命犯水厄,戴好它好镇住我,别被我克死了。”
他们住的未央区唯一的古迹便是贯穿区内的汴河和河两岸的烟柳,春夏交接,一飞絮便是满城落雪。于是汴州城不少人提起汴河便想到柳树。玉又是极好的带水材料。
顾轻寒盯着他,又不经意地看了眼受塞进暗格的平安符,眼神复杂,道“你肯定是大头菜吃多了。”
言下之意,楚凭澜一天到晚做什么白日梦,总牵挂着这些破事。
楚凭澜还就承认了,坦然道,“不然怎么梦到你这个香饽饽。”
半晌,顾轻寒收下了柳叶,拿过他手里的刻刀,重新挑了玉料,当场刻起来。
楚凭澜趴沙发上托腮看着,边欣赏凶神大人的动作,边还八卦着。也不知是不是凶神大人起床气被他哄没了,还真八卦出了故事。
原来这玉楼居属于未央燕氏,顾家两兄弟的妈妈燕思归,正是这一任的嫡传,本来是要接受玉楼居的生意的。
无奈既见君兮,心有所属,玉楼居的少主看上了十二卫之三的顾南风,和家里闹翻,叠起心思非君不嫁。
玉楼居地位微妙,卖消息的最怕有立场,自然不会和听雨楼扯上关系,于是燕思归什么都不要,就要了顾南风。
往后的日子便是如楚凭澜昨夜所听的一样了,不是没有郎情妾意,只是长相厮守难,被扣在家中带着双子等待每次任务完结想见更是难。
刚才楚凭澜用的那把刻刀便是燕思归的。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思妇如刻刀的名字,分明是燕子却不往南飞,为君长留,最后却没等到归人,只等来了九卫领人欺辱押送离开。
最后妈妈回了未央,思虑过度,某天在玉楼居的旧址自杀了。
难怪那天顾轻寒会说他妈就是这么死的。楚凭澜侧目看着顾轻寒,阳光为那人的侧脸勾铺上一层暖光,连不时眨动的睫毛都描摹得清晰。
顾轻寒似是感觉到他视线,停了动作,把手上雕好的东西扔给他。
楚凭澜伸手一接,竟然是和他的玉环佩如出一辙的暗器,只是边缘被磨得圆润,刀刃收进了里头,刚才那样砸到他手上都没割破。
“送我的?”楚凭澜仰头笑看着他,桃花眼背着光,还是亮亮的,得了顾轻寒回应,得寸进尺地道,“给起个名字呗。”
他原来的环佩属于云先生,他不想再沿用它原来那个悲剧的名字了
“叫长留吧。”顾轻寒似是早就想好了,看着楚凭澜把平安符塞进环佩的暗格,自然道。
长留芳昼人间世。好好活着,长留世间,莫寻短见。
第20章 梼杌 05
天天吃饭睡觉撩凶神,微博天涯怼黑粉,湘夫人每月扰人的日子还没到,殿主那厢也没动静,顾缘君也来没打扰,在玉楼居这段日子,算得上是楚凭澜二十三年来最闲适的日子了。
直到某天他持续多日的低烧忽然退了,像是从来没有病过一样活蹦乱跳,他就知道好日子到头了。
果不其然,顾缘君派了小白鸟来送信,约顾轻寒在玉楼居旧址吃饭。
玉楼居旧址是典型的明清楼阁,临汴河而起,古色古香的楼阁配上十里长堤绿云飞絮,那才真叫配得上玉楼居这个牌匾。
只是现在已经被改装成顾玉楼名下的一家酒楼。
“可惜了。”楚凭澜敲敲手下的酸枝桌,才拿了边上茶具信手泡起茶来。
顾轻寒不客气地品起楚凭澜十八道工序泡出来的一杯茶,道,“明哲保身而已,顾缘君还是有点脑子的。”
“没想到我在你眼里评价这么高,为兄倍感欣慰。”顾缘君的声音徐徐而来,人随声至,带着听雨楼的黑皮箱子出现在两人对面的酸枝椅上,抿了一口楚凭澜重新泡的茶,“不错,好手艺。”
楚凭澜,“……”
顾轻寒不动声色地把顾缘君手中的茶换了,顾缘君也不恼,微笑着把手里的黑皮箱子奉上,对楚凭澜道,“他让我给你。”
楚凭澜仿佛看奇葩般看他,“然后我又还给他?”
顾缘君笑意温柔,颔首,“嗯,就是这样。”
楚凭澜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这玩意只要不经顾轻寒手,不至于让楼主加深对顾轻寒的嫌猜,他都没有意见。
“何必呢。”楚凭澜虽不知道其中关节,却也猜出个大概,边说边不客气地笑纳了。
顾缘君兀自抿了口茶,自知这样沈叶琛才不至于太过生气。
“裴钺呢?”顾轻寒这才不紧不慢地问。
“死了,如你所愿。”顾缘君声线婉然,语气却像是在谈论天气般平常,边说边掏出个指骨口哨,放到唇边,口哨的声音似不在人类听觉范围内,但窗外那群小白鸟却听懂了一样围过来。
顾轻寒,“你不是要留他。”
楚凭澜终于泡好了自己的那杯茶,惬意地抿了一口,听到这句顿悟,看来两人争执过裴钺的生死问题。
顾缘君,“留了,没留住。”
楚凭澜像是突然想起,完美表现了他不可捉摸的思维,问顾轻寒,“他也是清道夫?”
“是的。”顾轻寒手一伸,顾缘君手上的指骨口哨便到了他手上,“不然你以为就这玩意能驱动那群老妖精?”
外面候着的小白鸟们显然听懂了,纷纷啄着窗户以示不满,顾缘君手一扬,指骨口哨自动回到他手中,看着楚凭澜兴致勃勃地看着口哨的表情,才温声解释,“我的魂契就在这口哨里头,楚公子作为魂师的名声也是有口皆碑的,想来肯定听过了。”
楚凭澜点头,养魂的人最怕自己的被反噬,为了保护好自身安全,一般都会立魂契。如此肉身死了尚有回来的可能。而魂契所在的法器都会贴身保管,或是放在信任的保险箱。很多清道夫连家人都不予展示。
楚凭澜侧头,好奇地问顾轻寒,“你的呢?”
顾缘君轻笑,“他肯定不屑这种东西吧。”
顾轻寒长眸不经意般扫了眼楚凭澜颈上挂着环佩的红绳,不置可否。
话题绕来绕去,最后又回到裴钺身上。
“不是一直缠着我问活人养魂的事,你就看吧。”顾轻寒把全屏放着裴钺验尸报告的Ipad转过去,让楚凭澜自己看。
虽然是官腔的描述,但已经足够恶心到连楚凭澜看了都眉头一蹙。
“这还是好的了。”顾轻寒不忘吓他,才把Ipad还给顾缘君,凤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刚才顾缘君那微妙的表情他并没有错过。
不一会儿,顾缘君点的菜一一上来了,三人用过了饭,又喝了饭后汤,似是到了饭局的尾声,但两兄弟却谁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楚凭澜是在人精中长大的,顾缘君几次暗示他,小白鸟们更是在外面焦躁不安地等着,自然知道顾缘君是碍于他的存在,有话没说。
只是他不是会为了谁打断吃饭节奏的人,现在酒足饭饱,才留下一句“我下去逛会儿”,顺走顾轻寒的招魂配,到楼下商业区闲逛去了。
他一走,果然窗外的小白鸟们都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大胆的还敢来逗他玩。
目送楚凭澜融入人海,确定没什么人盯梢,顾轻寒才眸光一转,睨了顾缘君一眼,“你怎么回事。”
显然在指刚才顾缘君意外流露出的表情。
顾缘君微笑,绕开话题,“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雕玉了呢。”
楚凭澜今天穿的是顾轻寒的衣服,上衣领口中环佩若隐若现的,平常人还看不出来,但顾缘君一看便知道那玩意出自弟弟之手。
想起刚才楚凭澜拿走顾轻寒招魂配的顺利,顾缘君颇为感慨,“当初你我分家,我以为你认贼作父、委曲求全、同归于尽的心不会变呢。”
顾轻寒不为所动,眉毛轻扬,喝了口汤,毒舌回去,“我也以为你一见钟情痴心不改的心不会变呢。”
“你要对付楚家?”顾缘君不敢苟同,长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嵌着的玉面,“当初我不同意你对付楼主,便是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太不适合做这事了,而楚家……”
顾缘君显然想到了不少情报,悠悠道,“湘夫人所谋甚大。”
“和你一样?”顾轻寒头也不抬,把刚才没喝完的汤完食。
顾缘君像是习惯了他的毒舌,只叹了一句,“你觉得值得就好。”
顾轻寒抬眸看他,不意外他会这么说,似是知道顾缘君想到了谁。
两人沉默半晌,被世人称为凶神的那位悠然享受,被誉为隐逸散仙的反而让思虑爬上眉间。
忽然,顾轻寒摊开手心,上面躺着被楚凭澜雕得歪歪扭扭的柳叶。
凶神大人看着窗外碧蓝的天幕,云朵落在眼里也似楚凭澜眼中的桃花瓣,落下一句,“我倒觉得,我不值得他这样。”